第二天早上，长英很早就醒来了，但他就是窝在床上不想起来。昨晚订亲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娴芝她们是什么时候走的，自已又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这些都像一个个电影片段，在他的眼前一个接一个的闪过，真实却又模糊，想仔细地回忆一下，却又记不起任何一个细节。但是娴芝脸上那娇羞的一笑，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他能清晰地记起她的脸、她的唇上蒙着一层红晕，她浓眉下漆黑的眼眸闪着的灵动的光。
“这就是罗长英的未婚妻了，他们将来会结婚，一起生活，一起生儿育女。”长英这么想着，慢慢地他觉得这种感觉正在一点一点地真实起来，在他的心理，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接受她，接受这门亲事。二十年来，除了母亲，长英没有亲蜜接触过其他的女性，中学里他念的是男校，没有女生；航校里也几乎清一色的男学员，因而女性在他的生活里还是一片空白。在他的心里，还有一片单纯的角落至今仍然空在那儿，只等有一个人驻扎进去，填补那一角空间。现在，在他自己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的时候，娴芝的那张含羞的笑脸已经悄悄地驻进在里面了。
“笃笃笃”几下敲门声，接下来是母亲的轻唤：“长英，长英，你醒了吗？”
“哦，姆妈，什么事啊？”长英应道。
“醒了就快起吧，娴芝上午要回学校，你去送送她。”母亲说。
“哦，知道了。”长英又应道。长英翻身起来，以他在航校练就的本能，三下二下就把自己迅速地打点好了，他仍旧换上了他的学员制服，把昨天穿过的那套衣服折得整整齐齐放好。然后他快速地梳洗了一下，洗了把冷水脸后，又用手在脸上使劲地搓了搓，他感觉今天精神很好。这是他的习惯，再冷的天也是冷水洗脸。
一出房门，太阳已经挂在天上了，阳光懒懒地洒在房顶上，树梢上，院子里，田畔上。家对面的那条小河里波光鳞动，几只鸭子在水里悠闲地嬉戏，岸边一条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时而对着河里的鸭子“噜噜”地轻叫几声，看来它们已经处得非常友好而不再是敌对的关系了。这又是一个好天气，长英对着太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心情愉快地走到前屋。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饭，说是他们已经吃过了，让他快吃。长英端起一碗粥来仰头就喝，稀里糊噜地也没个吃相，母亲在一边看了宠溺地笑。昨天酒宴上他没好意思怎么吃，现在实在是饿得慌了。
吃完，他接过母亲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
“快去吧，趁早还可以跟娴芝多说说话。”母亲催他。
“哦。”他应道，然后出了门去。
没几步路就到了沈家，沈家一家人都坐在堂屋里，好象在专等他的到来。娴芝的脚下放着一只皮箱，她身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包袱和一包点心类的东西，看来这些就是她的行李了。长英走进门，向娴芝父母问了好，但没好意思跟娴芝打招呼，娴芝也只当没看见他，低头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辫梢。
“长英啊，你来啦，我们正等你呢。”娴芝母亲招呼着长英。“娴芝今天要回学校，本来我和她阿爹要送她到镇上的，可是刚刚朱家她婶子说有急事，让我跟你振德叔过去帮帮忙，只好麻烦你送她去镇上了。”
长英一听，暗想：“这个谎可没圆好，这不摆明的吗，事先就商量好的让我去送她。”本以为上她家来跟她道个别就行的，没想到要送她到镇上，这大老远一路送去还真是挺难为他的。
看他不说话，娴芝母亲又叮了句：“怎么了，你有其他事吗？”
“没，没，只要娴芝别不高兴就行了。”长英忙答道。
娴芝轻笑了一下，低声说：“你才会不高兴呢。”便起身提起了皮箱。娴芝母亲不由分说地把桌上的包袱点心塞到长英手里，说：“那就麻烦你了。”长英暗想反正也逃不脱了，便娴芝手中接过皮箱，说：“这个重，我来拎吧。”娴芝也不客气，接过了长英手里的包袱，走到她父母面前说了句：“阿爹、姆妈，我们走了。”她父亲道了声：“去吧，路上小心。”她母亲却依依不舍地一路跟着到了院门口，嘴里不停地嘱咐这嘱咐那的。到了门前的小路上，才放开女儿的手，转身对长英说：“长英啊，你要送娴芝上了车噢。”
“哦，我晓得的。”长英应着。
他们走上了去村口的小路，两人一前一后地低头走着。长英感到背脊心里一阵阵发麻，头皮也一阵阵地麻，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和一个姑娘走路，头也不敢抬。为了逃避这种感觉，他开始专心地数着自己的脚步来，一步、两步、三步，他想这次总算能算出这条小路有多长了。娴芝跟在他身后也默默地走着，谁也不先说话。
这时，邻家几个顽皮的小孩子在院中看到了他们，挤出门来，嘴里嬉笑地叫喊道：“长英哥哥不害羞，见了姐姐爱爱爱！要讨姐姐做新娘。”一边喊一边还用手指刮着脸皮，娴芝一听，头低得更倒了，长英也越发窘起来，心想这情形还真有点像小俩口回家的样子，你提箱子我拎包的，心里只怨这路太长，恨不得一步走到头儿，两人都不禁加快了脚步。没想到那几个小孩子看他俩不理他们，便追出门来继续喊叫，更引来了村里人的侧头观看。长英看看不对味，停下来转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作势要扔了过去，吓得那几个小孩子一轰而散。有两三个小孩子跑几步又停下来想看看，见长英朝他们跺了跺脚，又都吓得转头就跑。
长英见他们不再跟来，便快走几步跟上娴芝，对她说：“小孩子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娴芝看看他，说：“哦，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嗯，嗯……”长英被她这一问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吾了两声。
两人走上村口去镇上的那条小路，娴芝轻声地唤他：“长英哥，你走慢点，我有点跟不上了。”
“哦。”长英应声放慢了脚步。
娴芝快走几走，跟他并排并走，低着头轻声说“长英哥，你嫌弃我吗？”
“嫌弃？不会，不，这哪会？”长英有些奇怪，结巴着说。
“你以后会是一名飞行员，会成为军官，我却只是个乡下的姑娘，虽然读过点书，但是配你还是差了一大截。”娴芝幽幽地说。“等你以后见多了城里的漂亮姑娘，就会嫌弃我了。”
“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长英急着分辩道。“我们是当兵的，现在这当兵的又又苦危险，哪还会有什么城里姑娘喜欢我们的。况且你也不差啊，现在已经是高中的女学生了，以后可以再上大学的。”
“上大学？”娴芝听了，眼睛一亮。“对，上了大学，我就能到城里去读书了。”
“长英哥，我考上了大学的话，我们的距离是不是会近点？”她又问。
“对，你到杭州上大学的话我们就更近了。”长英误解了她的意思，但她一听，便更高兴了。
“长英哥，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考大学的，到时候我们在杭州见。”她热切地看着长英说。
“好啊，我相信你行的。”长英笑着答道。
“我们约定杭州见。”
“好，杭州见。”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从此，他们之间又有了一个新的盟约。
“唉，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同盟的？”长英突然问道。
她歪头一笑道：“不告诉你。”随即又道：“怎么，不好吗？”
“没有，挺好，只是挺意外的。”长英挠头说。
“我那张照片呢？带了吗？”她问。
“我放寝室抽屉里了。”
娴芝没有接话，只是又笑了一下，笑中带了一丝顽皮和狡颉。
说笑着已经到了镇上，两人心里觉得这段路似乎又短了点。
到了车站，车已经候在那儿了，长英把皮箱递给了娴芝，说了句：“自己路上当心。”便站在了边上目送她上车。娴芝说了声：“再见。”便拎了皮箱准备上车，刚踏上车门踏板，旋又停了下来，转身又跑到长英跟前，把皮箱往地上一放，手朝长英一伸，说：“把你的皮夹给我。”
长英给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给我呀。”她又催道。
长英只好掏出皮夹递给她，心里还是不明白。只见她接过皮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往皮夹的隔层里一放，冲长英硬生生地说：“不许再放在寝室抽屉里！”说完转身拎起皮箱上了车。
长英拿着皮夹怔怔地站在那里。
车子发动起来，娴芝坐在车窗里朝他挥手，“长英哥，再见，再见，记得来信！”
“知道了，再见。”长英也挥着手说。
目送车子开远了，长英取出皮夹里的照片，这是一张小照，背后是照相馆的幕布背景，背景上画着一棵桃树，树像是真的一样，树枝上还开了许多桃花，娴芝撑把小花伞俏生生地站在树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整张照片显得很生动，比上次那照得要好看多了。长英看了一会儿，把照片珍而重之地放进皮夹里。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