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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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挽鸿本能的趴下身子,感觉身下乌伦古猛地发力,一窜数米,带着他迅速的没入林中。林挽鸿呼出一口气,死死握住缰绳,任由乌伦古载着在密林中择路穿行。
跑了大约刻钟时间,乌伦古渐渐放慢速度,突然双蹄一软,如同踏空般跪倒地上,猝不及防下林挽鸿被它重重的摔落在地。
摸了摸摔疼了的肩背,林挽鸿庆幸小命又算是保住了,不知道那群牧民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逃脱官兵的屠杀。自己全靠乌伦古危难时刻的神勇表现才躲过一劫,现在只是摔他一跤,林挽鸿哪会和它发脾气。从地上爬起来,他苦笑道:“乌伦古,……”
话没说完就看见乌伦古翻倒在地,后腿上插着一支长箭,正是刚才那军官放的,也不知那家伙要射自己还是射马。林挽鸿走上前去,发现整支箭簇没入马身,中箭处犹自渗出血迹来。
林挽鸿心中难过,乌伦古和他朝夕相伴从布伦托海一路回到中原,刚刚还救了他一命,中箭兼一路疾奔失血过多看样子生命到了尽头了。他伸手轻抚乌伦古的伤口,乌伦古动也不动。林挽鸿握住箭身,想要把它拔出来,乌伦古腿上肌肉剧烈颤动,似乎疼痛难当,口中更是低声哀嘶。
林挽鸿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坐到地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伦古吐出舌头有气无力的叼着嘴巴附近的青草,身子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也预感到自己命将不久。但它好像也知道自己已完成使命,将主人送回了中原,所以看上去神色安详,一口一口吃着生命里最后的几根草。
林挽鸿已经一天多没有没有吃东西了,刚才情势危急完全顾不得饿,现在停下来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从乌伦古背上解下水袋,里面清水也所剩无几了,他仰首喝了一大口,把剩下的一点慢慢滴到乌伦古鼻子上,乌伦古伸出大舌头将水舔进嘴里,然后又慢慢合上眼。
也不知道林外官兵走了没有?林挽鸿全身无力,没有心思再潜过去看个究竟了,只希望那些牧民能够逃脱官兵的追杀。
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不见一丝光火,林挽鸿耳中偶尔传来几声虫兽的鸣叫,似远似近,渐渐不闻。
天亮了,林挽鸿被林中鸟鸣吵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昨晚就那样靠在乌伦古身旁睡了过去,还睡了一夜。
乌伦古腿上的血渍干涸了,双目紧闭,已经断气。
林挽鸿呆看着乌伦古尸体半天,心底劝慰自己:这样多愁善感?再怎么可惜也只是一匹马而已。这不是21世纪,这年头别说一匹马就是一条人命都轻贱如草芥。林挽鸿啊林挽鸿,你再要是这样提不起放不下,不知道与时俱退,只怕还没有乌伦古好命,可以死在这种地方。
待到心里稍稍舒服了点,他蹲了下来,在乌伦古尸体上轻轻抚摸,“乌伦古,再见了,我不会忘记你的。”说完在四周折了些枝叶盖住乌伦古的尸身,然后掉头大步而去。
旭日初升。
林外草地上除了昨天留下的一片狼藉外,仿佛看不到发生过什么事,被杀害的牧民和那几具官兵的尸体早已被清理干净,毡包差不多全部被烧掉了。劫后余生的牧民收拾着简单的马车家什,像是要准备离开。
林挽鸿心生感慨,原本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就这样被毁掉,不得不离开,而且牲畜被抢,住所被烧,亲人更被杀?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官兵?汉人?胡人?抑或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自相残杀的时代?
昨天的一幕是他亲眼所见,汉人官兵掠杀无辜而且还是手无寸铁的塞外牧民?为什么会这样?两国交兵吗?哪来的两国?千多年后都是自家人。宇文将军?宇文氏不也是出于鲜卑的胡人血统么?
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牧民就发现了他,像是见到仇人般脸上顿时一副愤忾的表情,眼中带着明显的仇恨之意。虽然林挽鸿身上早已失去本来面目的衣服与一般汉人有别,但那牧民仍旧一眼看出他是汉人。
林挽鸿倒没想到这一点,还想着昨天帮他们制造混乱,躲避官军的屠杀,他们该把自己视如上宾好吃好喝招待才对。现在才猛然记起自己也是汉人,倘若他们把昨天的账也算到他头上,那才真是冤枉死。
又有几个牧民看到他,都停下手中的活,脸上也均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愤慨神色。
林挽鸿想表示友好给出点笑容,脸部却不配合,只好讪讪的笑道:“各位……老乡,我……”
话刚出口,一个牧民突然大声说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语言,林挽鸿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见那个牧民说完,本来分散在四处的数十个牧民马上聚了上来,把林挽鸿团团围在中央,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眼中都似有怒火在燃烧。
林挽鸿心里发虚,真怕他们冲动起来,要是这么多人每人给他来一下,他只怕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一块。赶忙学足古人见面行礼的路数,拱手弯腰道:“各位老……大叔大伯大娘大婶大哥大姐,”本想叫老乡的,为了表示恭敬礼貌,他立马改口。“我叫林挽鸿,从塞外刚刚回到中原,请大家行个方便,我只想讨口水喝。”
他不说话那些牧民也不说话,他一出声,牧民们叽里咕噜唾沫几乎都可以把他淹没,林挽鸿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看表情就知道群情激愤,随时有可能群起攻之,轻则让他鼻青脸肿、五体不全,重则小命不保尸骨无存。
林挽鸿心底暗暗叫苦:你们不会以怨报德吧?我昨天可是拼了小命的帮过你们呢,怪就怪老子做好事不留名,更没有让你们看到,现在说了也是白说,简直无法沟通。

正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听到牧民中一把女声问道:“你是汉人?”
林挽鸿像遇到救星般大喜,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年在20许间的少女,皮肤黝黑得有如珍珠,但五官端正,尤其鼻梁秀挺,显示出个性倔强坚强,双目泛采,看着林挽鸿露出一副询问的神色。
林挽鸿忙不跌的点头道:“是啊,我好像没有得罪你的同乡族人呢,你会说汉语?太好了,小妹妹,麻烦你帮我跟他们解释一下好吗?”
少女眼珠子一转,先用他们的语言大声说了几句,牧民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少女这才转头问林挽鸿道:“你从大漠来的?”
少女可能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林挽鸿哪还敢迟疑,答道:“我从大漠来的,本想要返回中原,谁知……?对不起。”林挽鸿也不知道怎么会对这些牧民说对不起。
“对不起?”
林挽鸿以为她不懂对不起什么意思,忙解释道:“对不起就是对不住或很抱歉的意思,我很抱歉。”
少女目不转睛,奇道:“你为何要说对不住?”
林挽鸿面有愧色,“我昨天就到了那片林中,正好看到了南朝官兵的暴行,因为我也是汉人,所以……”
少女脸上露出因为族人被杀的悲愤表情,突然激动的大声道:“我们敕勒人原本在乌拉山的另一边游牧,因为受到突厥人的骚扰抢掠,才迁徙来到阴山南麓,没想到又被你们汉人欺负。”
这时一个牧民走到少女跟前和她说了几句话,听完后她看着林挽鸿的脸色稍霁,询问道:“昨天放火烧马尾巴冲散官兵帮助我们族人就是你?”
林挽鸿点头同时暗道: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有人看到我路见不平放火相助了。我是你们的恩人呢,总不会拿我出气吧?真他娘的倒霉。
少女不解的问道:“你不是汉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挽鸿不假思索的脱口道:“这和汉人胡人有关系吗?我只不过不忍见他们乱杀无辜,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少女歪着脑袋想分辨出林挽鸿说话的真假或是心中所想,林挽鸿泰然自若没有半分做作的神色。
少女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一丝友好的笑容,接着又用林挽鸿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咚和牧民们说了一通,牧民们听完一一散去。
那少女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走到林挽鸿身前,她比林挽鸿矮了半个头,仰首轻轻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你不是要喝水吗?随我来。”
林挽鸿微微一怔,跟在少女身后,“你们是敕勒人?要离开这里吗?”
少女头也不回,“我们是敕力犍部的敕勒人,从漠北一路游牧到这里,原本有两百多族人生活在这片草原上,南朝官兵来过两次,抢走了我们的牲口,还杀死了我们族人,现在只剩下几十人了。族人们准备去北边,那里虽然没有这样肥茂的草原,却不会碰到南朝的豺狼。”
林挽鸿想起布伦托海边的萨巴赖和乌兰,他们也是躲避战祸迁徙流浪的敕勒人,好像是薛延陀部。这些世居大漠的游牧民族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他们既要与苦寒之地的艰苦环境对抗,还要躲避战祸提防外族部落的吞并、抢掠甚至屠杀,四处流浪,生存之艰辛可以想见。少女称南朝官兵为豺狼,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他亲眼所见的,自然无法反驳。只道:“你们不是从漠北迁徙到这儿的吗?再回到漠北不怕突厥人欺负你们?”
少女走到一座被烧得只剩下副架子的毡包旁停下,从一辆简易的木轮车上取下一个水袋,递给林挽鸿才接着道:“那怎么办呢?我们会沿着达兰喀喇往西走,只要不遇见突厥人我们总会活下去的。”
林挽鸿接过水袋喝下一大口,刚喝下去肚子里就一阵咕噜的声响,他不好意思的一笑。
少女也听到了,调皮的摇摇头,露出天真烂漫的神态,“你饿啦?没有吃东西吗?”
林挽鸿老实说道:“我已经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昨天本想找你们讨点食物的,谁知道碰到……”这不是说谎撑面子的时候,否则和自己肚子过不去了。
少女在车上找出一包烤好的肉干,嗔怪道:“那你怎么不早说?这是烤羊肉干,给你。你叫林挽鸿是吗?”
林挽鸿一边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的回答道:“你怎么知道?哦,我告诉你们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被他吃相逗乐了,笑道:“你难道不能慢点吃吗?不会有人抢你的,我叫靳羽儿。你真从大漠回的?就靠两条腿?”
林挽鸿口中念了一遍靳羽儿,说道:“是啊,我在大漠中走了二十天了,嗯,本来有匹老马乌伦古陪着我的,可是昨天放火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乌伦古也被他们用箭射死了。”说完看着靳羽儿身旁木车上堆满的东西,问道:“靳……靳姑娘,你们马上要出发吗?”
“哦,这样?可惜我们的马都被抢走,没了马你怎样回南朝去呢?”靳羽儿双手在自己衣襟上摆弄着,“是哩,等族人们收拾好了我们就要出发的。你为什么一个人从大漠回来?”
林挽鸿咽下嘴里的肉干,感觉这已是天下最好的美味了。靳羽儿看他咽得辛苦,又把水袋递给他。
“谢谢,我和师姐被柔然人掳去大漠的。”
靳羽儿奇道:“柔然人?你从他们手里逃出来的吗?你师姐呢?”
林挽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和她失散了。”又想起顾非烟,她现在在哪儿?是否也来到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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