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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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读完这封郦丽丽的来信,当晚王玉一个人在屋里,想起了一件往事。
知青点的全体同学,都到十里之外的公社所在地,看电影去了。
为了节省煤油,王玉把灯吹灭,倒在床上,头枕着被子,望着窗外黑暗中有点发蓝的夜空,想着一件过去了的事情。
高中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里,学校为了对学生进行阶级教育,组织高年级学生到市里,看正在上映的朝鲜宽银幕彩色故事片《卖花姑娘》。当时,只有电影院有,放宽银幕的放映机。
汽车把初中一年级到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分批,拉到五十里路外的市电影院,按班级组织入场,看电影。
高一乙班是下午第二批到市里的。下车的时间,每人发了一张电影票。
班主任吴口天说:“时间还早,大家可以在电影院附近玩玩。不要走远了啊!散场的时候,按在家里规定的时间,准时到这里集合。听见没有?好,解散。”
“王玉,看看你的票。”王玉刚走动一步,郦丽丽就从解散了的队列中,斜插过来,叫住他。她的眼睛跳动着明亮的活泼和温柔。
王玉微微皱眉,但还是掩盖不住进城玩的喜悦,心里早想到要去的地方了,因而不介意地问:“干嘛?”
“不干嘛。”
“那要看票干嘛?”
“看看不行吗?”
“和你的票不一样吗?”王玉生疑而带嘲弄地说着,还是把票不犹豫的递给了郦丽丽。
她把王玉的票拿在手上,认真地看看后面的场次时间,又看看前面的排次座号,一点也不在乎王玉怎么盯着她看。
王玉有点奇怪,便打趣地问:“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了吗?”
郦丽丽抬脸望着王玉一笑,笑得好娇、好甜,也好神秘,手抓住王玉的电影票,握成一个拳头,一收,抱到怀前,说:“不告诉你!”
王玉宽心地笑笑,说:“那好,你就替我保管吧,免得我等下不小心弄丢了。”
郦丽丽十分高兴地一抬那握着王玉的电影票的胳膊肘,做了一个很乐意的娇柔动作,没有说什么的笑着,笑声轻细而陶醉。
王玉笑着走开了十几步,又返身追上正和女同学结伴往一家大商店走去的郦丽丽。
王玉当着几位女同学的面,脸红得鸡冠一样的,眼睛不看郦丽丽,说:“票还是还给我吧。……你们女同学爱逛街,我上哪儿找你去。”
“在电影院门口等你还不行吗?”一个和郦丽丽玩得要好的女同学,懂得郦丽丽的心思,帮腔说。
“不如自己拿着自由。想什么时候进去就什么时候进去。”
“噎噎噎噎!”郦丽丽孩子气的不乐意,做了个脸色给王玉看,将票往王玉伸着接票的手掌上很响的一拍,头一甩,第一个离去。
王玉找了个没趣,象一个男人在众多的熟人面前,向媳妇要零花钱受到取笑一样,心理上不是滋味的走开。
王玉到新华书店看了看,便直奔电影院。他等了好一会儿,才进场。
电影开映,王玉身边的座位,陆续坐上了人。
第一次看宽银幕的电影,那画面、那色彩、那音响,不仅给人十分强烈的突然、夺目的印象,而且还叫人新奇、振奋、激动。可剧情一展开,立即就打动了观众。王玉也一时忘掉了自己是在哪里。
电影院里,抽泣声此起彼伏,连连不断,几乎成了一片。卖花姑娘的悲苦和她们一家的不幸遭遇以及她那纯朴真切的感情,太感人了!
王玉没有抽泣,但早已挂满了一脸的泪珠。他伸手拭泪,肩膀被人碰了一下,手臂又连着被人推了几下。他停住拭泪的手背,昏暗之中,看见被银幕上不断变换的散光映照着的一个小白团和一条白白胖胖的手臂,伸在面前。手臂又动了一下,把一个小白团,柔和、温香地按到了王玉的眼窝上。
王玉猛地醒过神来,知道是手绢,忙接在手里。檫泪的时候,他闻到手绢上,一股好闻的香肥皂气味。
王玉这才转过身,惊奇地发现,郦丽丽原来就坐在自己的身边。由于刚才递手绢的缘故,她的整个身体,都扭向王玉,成为略带扑向王玉的姿势。
郦丽丽的左手掌,仍然自然的,搭在王玉的肩膀上,左胸轻轻地挨着王玉的右臂,右手空着,还举在王玉的身前,左脚的膝盖,与王玉右脚的膝部,紧紧地碰在一起。黑暗中,郦丽丽盯着王玉看,一点也不躲避王玉投向她脸上的目光。
王玉不自在了,把腰杆挺得又硬又直。尽管浑身不自在,可他没敢动一下,怕一动,反而弄得郦丽丽和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下边的电影没有看多少进去。王玉的背上直冒汗,一直挺着腰板,电影演完的时候,他既象刚跑完百米赛一样,一下子浑身松了劲,又觉得电影就这么完了,好象有点舍不得。是电影没有看好舍不得离去,还是电影一散场,郦丽丽就要和他分开有点不舍,王玉一时半会无法言出。
过去几天之后,郦丽丽才告诉王玉:“是我有意和别人换了票,坐到你身边的。怎么?不高兴呵?”
“哦,不是那个意思。”王玉的心中,本来是要埋怨一下郦丽丽的冒失、大胆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听见郦丽丽一声反问,立即就改了口。这并不是害怕郦丽丽,而是不再好指责她什么,更不想惹她不高兴。他甚至改用成了一种有一点带夸奖语气的声音说:“我说嘞!照座位顺序发的票,你怎么会和我坐在一块的。”
“事在人为呗!这有何难的!你不是说,没有多少事情,是我办不到的嘛!”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让人防不胜防!”
“连我都防啊!真不知好歹!防什么?告诉我,讲啊!”
“唉!又说错了!在你面前,我怎么老说错,有点词不达意,怎么回事?”
“你少装糊涂!你会说错?有意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真的说错了。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可你理解起来却是那一个意思。”
“是这样吗?”
“真的。要不就是你的理解上出了问题,不然……。”
郦丽丽立即不让他说下去:“好哇!还怪是我!是吧!我说你是有意的吧?”
“算了,我不解释了,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我快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那你就往清水河里跳吗。”
“哈哈哈哈。……。”
王玉想到这儿,仿佛又听见了两人当时的笑声,有股甜滋滋的幸福感。他咽了咽口水,不由地无声的发笑。
人与人之间,许多感情和关系,常常微妙得很,语言无奈将它们说个一清二楚,尤其是男女情侣间的情感,更是有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之处。王玉翻动一下困倦了的身体,改向面壁侧卧着。“‘……,切莫做糊涂事’。郦丽丽以为我会做什么糊涂事呢?她担心我什么呢?”王玉蓦然想起这些。
“怕什么!又没有人!他们全部到公社看电影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丝毫没有顾忌地大声说着,仿佛是要有意显示一下他的胆子大。
“那你就来吧!只要你吃得消,我随你怎么搞。”这是那个上海婆的声音,嗓门真够大的。
“吃不消啊!哪一次搞得你不死叫。”男的声音。
“那你来呀!没有哪一次你搞得我过瘾的。”女的逗气地说。
“不过瘾是吧。今夜里我就要搞得你过瘾的啰!搞好了没有?”

“好了,早就好了,来吧,我就这样站着让你搞。”
“好!冲啊!大炮打过来了!轰!唉,你、你逃什么?”
“你来呀!抓住我就你本事。”
“抓住你怎么搞?”
“抓住就让你搞个够,没有抓住,你连毛也别想碰一下。”
“好!看我抓住你。你往卵上跑!”男的一声吼,脚步声从土坪那头跑进走廊,立时,夜里的回声,象火车过隧道一般的作响过来。
上海婆,是王玉他们同学,给一个上海女知识青年起的叫号。据说是从别的地方转到这儿来的。现在住在,从右边数过来的第二间的,知青点的房间里。她一个人单独住一间。年纪二十五六,比王玉他们大得多。胖胖的脸,粗稀的眉毛,眼睛会笑,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很白,很整齐。扎一对粗短的辫子,上头用黑绸带,扎个小花结。中等的个子,人很活泼,爱说爱笑。长一脸的骚刺,皮肤微黑。看上去挺结实。说话嗓门挺大,声音里夹带着,炮弹飞过去,耳边可以听见的那种嘶啸音。刚才那女的声音,王玉一听,就知道是她的。平时,她在林场干部面前,总是吆三喝四的。奇怪的是,那些干部,都听她的指派,特别是场长,怕她还是让她,叫王玉说不清楚。在众人面前,上海婆要揪他的耳朵就揪他的耳朵,要捏他的鼻子就捏他的鼻子;把他当龟孙子骂,他也当玩笑一样陪笑脸。让王玉见着,觉得他们的丑态恶心,也对上海婆的故作姿态和假作威风的好出风头举止,好生反感。
这会听见两个人的脚步,一会儿跑到土坪上,一会儿跑进走廊里,一会儿好像是围着走廊的砖柱子打转,一会儿是两个人站在原地大声粗喘气的声息。
“搞什么鬼?一男一女这么打打闹闹。”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搅了王玉的思绪,他心中好扫兴。出于好奇和反感,也许还有一种莫明其妙的生理性刺激,王玉下了床,轻轻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想站到走廊上去,看个究竟。门本来是虚掩的,他轻轻的打开它。刚站出身子到走廊上去,突然一阵脚步迎面奔来,王玉被扑得仰天一跤,跌倒在走廊的泥土地上。
一个女人的身体,扑倒,压在王玉的身上,同时,一个肉疙瘩,松垮垮地,死死按在王玉的脸上,让王玉的嘴和鼻子,突然呼吸不畅,因憋气而难受,紧接着,身上又是一次有力的重压,后边紧追不舍的男人,也绊上跌跤,压倒在那上海婆的身上。
王玉本能地用力推他们,一伸手,就拿在了上海婆的两个肥大的**上,吓得双手一缩,厌恶地将她身上的其他部位,一番乱掀,每掀一下,都是肉的接触。有一次,王玉一手抓住了一个男人的外生殖器,一手推着了一个女人的小肚子。王玉一身肉麻,双手立刻一撒,全身发软,再也懒得动弹。王玉闭上眼睛,任这两个都一丝不挂的狗男女,先后从他身上爬起来。
上海婆一爬起来,就跑掉了,跑进她的房间去了。
那个男的,从地上慢慢的爬起来,仍光着身子站着。星光漫照的黑暗之中,可以看出,他还叉着双腰。他望着王玉,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你怎么,没有去看电影?他,他们,都去了!”男的气势汹汹的责问。
“我不想去。”王玉听出是场长的声音,如实回答,声音不高不低。
“哼!你这个家伙!”场长愤怒的一跺脚,气呼呼地,裸着身子到上海婆房间去了。
王玉真不敢想象,这竟是事实:一个贫下中农场长,他们知识青年的领头人,竟然在一个春夏相交的黑夜,赤条条的和另一个光身子的女知识青年,在有着轻微凉意的室外,**起**的捉迷藏勾当来。
这个世界真是荒唐。竟然要一个心灵比水晶还洁净透明的人,来接受这样一个连做人的起码廉耻心都一丝不挂的,禽兽不如的家伙的再教育。说出来,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
王玉坐在黑暗中,一直想着,也没有能够想明白,贫下中农里头,为什么会有象场长这样的人,象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够当场长。不过有一点,王玉不用想,就都知道了:“原来场长是这样怕上海婆的。也许场里其他大人都知道。为什么,他们不管呢?”
“王玉,你出来一下,我找你谈谈。”场长严肃地说。他已经穿好衣服,站在王玉房门前的土坪上。
王玉明知道自己没有错,却又是有点象犯了错误样的,心上不自在地走出去。
“今天这事情,你不要对别人乱讲。讲出去影响不好,对我们不好,对你也不好。如果你说出去,我们两个人不承认,说你造谣诬蔑,你就有嘴说不清了。我们是两个人,可以互相作证。你是一个人,鬼给你作证哪!我又是场长,我的话谁不相信。你也还要在我手下劳动做事的吗。以后做事情,我可以照顾照顾你,你长得一副聪明相,我相信,你会是聪明人的。要不这样:你想和上海佬玩玩不?我去同她讲,她会同意的。”见王玉一声不吭,场长越说越起劲,说到这儿,那话音都转成**淫腔了:“没玩过头回吧?好有味道的!去试试你就知道,走,跟我……。”
“场长!你越说越难听了。哪有你这样进行再教育的!”王玉义正词严地说。
场长收回拉人的手,认真地看看王玉,马上又是一副嘴脸出现。
“不错,经得起考验。我这是考验考验你,试试你的心。难道我不知道这样叫一个知识青年去做错事是犯错误的。我受党的教育多年,入党也二十几年了,党龄比你的岁数都大吧。我这点阶级觉悟还没有?好了,我对你的考验很满意。希望以后你对今天晚上的事情,表现得更加令人满意。要象没有今夜里这件事情一样。明白吗?聪明人。”他用他那不干净的手,拍拍王玉的后脑勺,说,“好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真的跟没有什么事情一样,又进上海婆的房间里鬼混去了。
这位场长就是前次给王玉递信的那个,理马桶盖头发的干部模样的人。
王玉狠狠地往地上吐出几口唾液,愤恨地用手连连快速地摸摸后脑勺,意思要把方才场长脏手摸过的地方去去晦气,还其本来的干净。他提起铝铁桶,上井边洗凉水澡去了。
王玉要把被那两个不要脸的**碰过的地方,洗干净。他要把碰过两个不要脸的身子的手和脸,洗干净。
王玉洗完澡,上坡来的时候,听见那两个骚鬼,还在上海婆的房间里,浪声浪气地说说笑笑。直到看完电影的知识青年都回来了,场长才偷偷摸摸地溜回到场办公室的屋里去睡觉。
发生在这个夜里的丑闻,王玉并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确实是象那个不要脸的场长说的那样,跟没发生过一样。这并不是王玉害怕场长的淫威,哼,一个小萝卜头场长算什么。王玉只是不想理睬他们那些可耻的事情,更不想因牵扯上他们的事情而耗费了他的学习时间和精力。
“走多了夜路,总会遇见鬼的!”这是王玉的内心对他们的忠告。
可是后来,他们并没有照顾王玉,相反,他们还为难了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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