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玉：你好！
许久没有给你写信了。这不是由于自己不勤快，而是因为我写信给你怕打扰你学习，分散你的精力。我怕会常常给你送来悲伤和消极性。所以我想以后还是尽量少给你增加精神上的不愉快，让你全神贯注到学习上。因为你认为世上没有其他什么能比学习更辛苦、更幸福，对于你这种观点，我是不赞成的。
阅读了你十月十五日和十月二十五日的来信，我有不少感想。就谈上封信吧，你为何总觉得我的思想很成问题。难道我就象你所说的那样：悲观、忧伤、叹气等等，不，我决不会这样！现在我们谁也不能理解谁的心情，而我的心情用文字是无法表达出来的。你衷心地愿意跟好学的人接触，相反我是个不好学的人。因而在学习上对你没有丝毫的帮助。你问我为何不理解你，对你没有热心，这也可能是真的，不学无术嘛！怎么谈得上热心帮助。实话说，象你那样对待学习我是不赞成的，又何谈支持。请原谅吧。
朋友！我不信在你周围就找不到爱学习能够帮助你的同志。在不劳动的时候，我也确实想坐下来学习，但就是学习不进去。有时也找几本书看看，也没什么用，正像你说的那样：非但没有计划性而且也没有方法和研究的习惯。今年国庆节，文菊莉原先约会了我去你们那儿拜访老师和同学，但因我俩都没时间，她家里有事，我要割禾，所以没去成。后来我又准备和要好的朋友去省城玩几天，也没有去成，就是上个月到老家去玩了十多天。上个月底，我们生产队就开始收割稻子，因为生产队田多人少，事情做不赢，所以经常搞包工。那种滋味就可想而知了。我也准备在农村再辛苦一两年，通过劳动来改造思想。我不愿当什么新型农民，只希望以后能在厂里当上一名工人，就基本上满足了我的愿望。
玉，你快上去了吧？这次你们那里本厂招工的条件你肯定知道，我也就不必谈了。我们厂这次招工名额有八十七个，女的只能招十二个。我家下放两个人毫无疑问我是留在乡下，如果一家两个可以招女的，那我家就会让我上去。男的在乡下要比女的好，象我连自己的口粮钱都难赚到。但现在上不去，又有什么可说的呢！那只有继续当农民算了。
在通信当中我觉得不好讨论什么问题，我也不懂什么，所以就谈不起来。你可能对我有一肚子的不满，最好是能讲出来。你也许觉得我这个人有点古怪，我就是这个样子。
祝身体健康，精神愉快！
丽
75.10.31.
不服气、不示弱、好强争胜，强烈的自尊心不被人理解的委屈，赌气的说些违心的话，也犯了一个从概念出发讲道理而未客观地看待现实的主观上的错误。两个人都是以自己的理解和看法，去思考评说对方的事情，而不是设身处地的，作一番实际调查分析地去看待对方的事情。其实当时两个人对对方而言，都是一个特殊的对象，都是一个很容易使对方敏感、激动的对象，好话不能好说的话，好事也就难得好做和做好。偏生当时两个人都处于希望听到对方的真话，而对方又都是讲自己的真话——使对方听了不舒服的真话——的好偏激的年龄和个性直率得简直火爆上，这就难免两人会时常争吵。争吵还争吵，心里头，两人还是互相挂牵着对方，真的有点夫妻的意味，也许这就是爱情——尽管不敢明确地，那么十足有把握地说就是爱情——在人心头上咬着感情作怪吧。
当然，那时王玉和郦丽丽他俩，不可能象二十年后的他如此成熟的思考、分析、看待事物。当时，王玉对郦丽丽直率的批评，达到尖锐的程度。这和王玉处处从严要求自己的习性，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尽管完全是出于善意，客观上可能挫伤了郦丽丽的自尊心，让她暴发出抵触情绪而不乐意接受。
以上这些内容，王玉今天看信，很快就体察到了。可当年，王玉肯定不是如此的。
那时候，王玉从不打听什么小道消息，根本不知道什么知识青年招工的事情。他极少回家去，也要求父母和家里人不要来看他，让他从最艰苦的条件中去培养独立生活的能力。父母支持理解他这么做的心情，家里人也就尽力支持王玉的决心和行动。就象王玉一点不过问下放的事情一样，王玉根本不过问一下有关招工的事情。当时，他们知识青年点上的知青全部招工，已成事实，同学们早已无心出工，经常跑回家去玩。知青点经常只剩下王玉和上海婆两个知青。王玉对此似乎很高兴：这是学习的最好机会，没人打扰。至于为什么没人打扰，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王玉的学习劲头从开始到现在，一点也没有减弱。有时反而更加强了。他一直埋头写作。他曾经坚持过连续四个白天三个通宵没合眼的长时间写作。他要把被同学有意害他而被他们浪费掉的时间和造成的损失，尽早地夺回来——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长篇小说已经写了四十一二万字了。一天，王玉上几里外的地方，去给郦丽丽发信。他把写好的稿子，随意用棉被压在床上。回来之后，他发现有人动了稿子，过细一看，发现稿子的中间，这里被人抽掉了十几张，那里被人抽去了二三十张，加起来有六七处，共一百多页写好的稿子，被人有意偷走了。
王玉心里当然明白，这是人为的。他十分气愤，可不知道是谁干的。他很快就让心理平静下来，心想：“要难倒我吗？妄想！我重新写，就从第一个字开始！”
王玉又立即投入了写作，而且比以前还发奋。看上去，他跟没有什么事情一样。
王玉每日以一万多至两万字的速度写着，很快写了二十多万字。这天，他上厕所，发现了他十分眼熟的纸张和字迹。他看看掉在地上的两张纸上的字，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正好证实了他早先的判断：“果然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偷去的他的那些书稿。”
王玉实在想不出，谁会对他这么做，虽然有怀疑对象，但没法子肯定。
这事出现以后，王玉谨慎了，写完稿子就把它锁进箱子里。
为了写作，王玉把每个月只有几块钱的伙食费节省部分下来，买纸，买煤油。为了经济些，他把一张一张的大白纸买回来，裁成信笺大小，用做写作的初稿用纸。
这些情况，王玉没对郦丽丽说，不为什么，不想说这样的小事。
其实，王玉能够和郦丽丽说的，都是他的真实话，只是郦丽丽站在她的角度上，不能理解和接受。她根本想象不到，王玉是怎样拼命抓紧一切时间搞学习，搞创作的。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他就是看书，而且主要是写作。对于出工，他只是应付，既不热心表现，也不故意偷懒，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写作累了，休歇一下。如果这时他想念郦丽丽的话，就想一阵子，太想的话，就划几笔，写封信给郦丽丽，关心一下她的学习。只谈这个，不谈别的，顾不上，也怕谈。后来，同学们都一去不回返了，连行李用品都拿走了，王玉才知道，他们是被厂里招了工。
这时候，王玉好像也没有很大的触动。送完同学回到知青点，面对突然扑上来的寂静和空旷，王玉有了一种感伤和茫然。环顾四周的荒山野岭，一度的喧闹吵杂，被离去的同学们带走了。唯有山野望着发闷的王玉，长久地保持着沉默。一只雄性野鸡，拖着美丽的尾羽，从这个山头飞到对面的一个山头，发出震荡峡谷的畅笑，宛如庆贺它又有了往昔的安全和悠闲。太阳为王玉愤愤不平，气得一脸苍白，凶狠的瞪着眼睛，大开光明之灯，想在王玉生活的世界里找出那个害人的家伙。风好像不喜欢太阳插手人间管闲事，有意携带了许多的尘埃，一路狂奔，一路抛撒，把个好端端的，又明亮，又干净的空间，搞得乌烟瘴气。这还不算，一会儿的工夫，它还纠集一大堆的乌云和它们的那帮哥儿们——雷声和闪电，又是雷声的作威作福的呐喊，又是闪电装神弄鬼的跳大神，把个胆子还不算大的太阳，吓得跑开，躲了起来。雨十分反感风和雷电的所为，愤怒之下，率领着它的千军万马，杀下天界，欲助王玉一臂之力。不料，急躁间，它好心也办成了坏事，把站在土坪场上发呆的王玉，浇了个落汤鸡。王玉是懂得雨的心意的，一点也没怪它，他领受了雨的这份情意，立在原处，未动一步，任雨儿动作，由它泼辣而洒脱地冲、洗、淋、浇，随它们大动作的使性子。起初，雨儿还抱歉自己不细心，淋湿了王玉的衣裳。这会，雨儿弄明白了：王玉不愿意进屋，索性帮忙帮到底，做个囫囵人情，把王玉从头到脚，洗刷了个痛快，直到王玉满意了，离开坪场进屋去，才声势小了下来。这时候，太阳才醒过神来：原来天上也和人间一样，有些家伙爱捣鬼。太阳不好意思地从云端探出头来，看看王玉生没有生它的气。风终于明白，太阳不是好惹的，急忙招呼云和雷电，催它们快些遁去，它自己也立即逃得无影无踪。
地面**的。不过太阳会把强加给地面的一切，尽快驱走的，还地面一个自身的面目和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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