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光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那日世师见易行连日苦读,面色泛白,身体虚弱,便要他休息一天再来,易行听命,又想起元心盖的新房已见规模,该去看看才是,于是跟知贵说起,知贵心疼小儿,巴不得他去散散心,遂满口答应,嘱他早去早回,巧巧也嚷着要去,却因近日气候异常感了风寒,虽已复原,她娘死活不让她出门。易行独自去找元心,竟遇上了这场暴雨。
元心与易行在屋中避雨,不料雨势至晚不停。二人心中忧虑,苦待天明,谁知足足六个时辰过后,仍是阴云漫天,雨水奔流,上上下下,严严实实,几无一丝光亮。元心感觉不妙,他细细倾听外面的水声,心下已做出决断,对易行说:“这雨不寻常,迟后定会有山洪暴发,我们应该先做预备,这屋后两颗大树是我专门留下装点门面的,你我二人且先在树上躲藏,洪水来了,也能抵挡一下。”易行早知世师的预言已成现实,当下也不多言,与元心将必备物品收拾妥当,开门出屋。那雨早已漫入屋内,门一开,一股狂风卷着雨水劈面打来,元心抓紧易行,向屋后艰难移去。摸到树下,元心道:“我先上树,然后放下绳子拉你上来。”说完又不放心,将绳子一端在易行腰上系紧,另一端扎在自己腰上,方才向上攀爬。这树高有七八丈,树皮湿滑,根本难以抓握,元心早有准备,拨出随身两把匕首,向树上插去,两手轮替,向上爬升,不知爬了多久,感觉头上枝杈渐多,心知要到树顶了,不防腰下绑绳紧拽,一股力量差点把元心拉下树来,两脚悬空,右手匕首掉落地上,元心左臂用力,硬将两脚收回,盘紧树身,右手向上摸索,竟抓到一根胳膊粗的斜枝,他将右臂盘上树枝,左手匕首拨出再插,身体又上升了一节,接着右手再向上摸索,抓着树枝,依前法再向上推移,如此再三,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安身的树杈,他将身体固好,两脚踏实,然后用力拉绳。
原来易行在树下等待,不料水势愈来愈大,他紧抱大树,不敢稍做移动,可是一个浪头打来,他再坚持不住,两手一松,被冲离大树,幸有绳子拉着,没被冲走,只在水中挣扎。元心将易行拉上树时,他已经昏迷,元心将他面向下放在自己膝上,拍打后背,易行吐了几口脏水,方才醒来。此时树下洪水滔滔,感觉水势还在不断上升,天地似乎更加黑暗了,间或来一道闪电,那乌云似乎已经压到了头顶,黑暗中二人面面相觑,元心已顾不上想自己的新屋,只是担心家中的亲人和众乡邻们不知如何了。那易行虽经世师点拨,然而终是小孩心性,想到家中疼爱他的亲人们将不能幸免,还有那慈祥的老世师也再不能相见,一时百感交集,失声痛哭起来,元心更是心酸,一把将易行搂在怀里,喉头哽咽,虎目里泛出泪花。
洪水继续施虐,浪头甚至拍到他们脚下,二人心感惊骇,暂忘却了悲伤。元心虽强悍,此时亦感无力应对这涛涛水魔,然而拥着风仔那柔弱的身躯,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又激他打起精神,寻思活路。这树高大粗壮,但却不甚茂密,正因此,才能在洪水冲击下保持挺立,元心挥刀砍下几根粗枝,用绳子将枝条两端绑于各支叉之处,然后又砍一些枝条,七拼八凑编成几块,搭在粗枝之上,用细绳捆绑结实,一张树床粗见规模,二人先不虞会失足滑落树下,亦且可以休息养神。一翻劳作,元心已觉精疲力竭,肚里咕咕作响,幸喜出屋时将一些干粮藏于怀中,便拿出与易行分食,易行记起世师赠他之物,探手入怀,那书和药都安然无恙,尤其那书不知是什么质地,竟有防水的功能。

二人在黑暗中坐井观天,心里沉重,都无话说。易行又开始胡思乱想,想起书里曾讲宇宙原本沉浸于黑暗之中,黑暗产生了水,在水中又生出一个金卵,万有之祖便是由这卵中获生,那么现在的情形是否就是那万有之祖初生时所面临的呢?我们叔侄坐在这里,被黑暗包围,绝望而孤独,最大的希望便是能有一线光明,由此看来,宇宙的本原就是黑暗,人的存在,也许就是为了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啊!光明,那是什么?是太阳,还是月亮,还是那闪烁的星辰?这些我都见过,可是现在被乌云遮住,乌云不仅遮住了光明,还夺走了我的亲人,我要重见光明,就要劈开这乌云,我要用火,用风,消灭乌云,驱散黑暗……
如此又过了一日,雨势减弱,却换成了绵绵霪雨。元心的干粮已吃光,心里慌张,却又发现易行嘴里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用手一摸额头,知是被雨淋出病了,既心疼又无奈,只好紧紧抱着轻声呼唤名字,过了一会,易行清醒一些,见元心着急,便两手哆哆索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往元心嘴里送,喃喃说道:“不要害怕,我们有火,你吃了它,我们就有光明了,不怕……”元心用嘴接着,眼含热泪。谁知那东西甫一下肚,竟真地有一团热气从肚腹升起,霎时间,全身清爽,精神聚长。元心大喜,连忙从易行手中抓过小瓶,又倒出一粒,送入易行口中。过了一会,易行睁开了眼睛,说道:“元心,我们死不了了,这药真好,我觉得自己能活一百岁呢。”元心开心地大笑,连声说:“是啊,死不了,死不了的。风仔啊,你怎么会有这个宝贝东西呢?”易行流泪道:“是老爷爷给的,他要我们活下去,去寻找光明。”
这药丸实是世师花了上百年的时间精心配制的神药,所用原料之珍贵且不说,在炼制时更是施加了各种生命符咒,其效用就连世师本人都不是很清楚,当日世师赠药,并未向易行细说药效,只说是可食之物,原存着一个随缘见机的心思,让易行自己明白了解,天道难测,原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许这样才能更大程度发挥这药的作用。
且说二人各自服了一粒药丸,果然不觉饥渴,神完气足,肚腹中暖意融融,非常舒服。这易行灵光一闪,想起曾在书中看到过养生导气的内容,自觉肚中光景与书中所写内丹甚为吻合,于是回忆书中所叙,端坐凝神,依法引导,以丹田为炉,以意念为风,一呼一吸间,那团热气竟开始积聚,像炉中煤一样,变红,发亮,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元心忽然发现易行身上散出微弱的光芒,虽然微弱,在这黑暗之中却不啻晴天丽日。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