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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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伟早听得不耐烦了,他最怕与这些上年纪的“聊天狂”瞎扯,他们能像讲评书一样有声有色地讲上半年六个月,恨不能把那沤了一肚子的东西都抖出来一吐为快。他插空问曾阿公家里其他人呢?阿公说出去拜年游耍去了。听得不耐烦的还有一个小人——阿公的小孙女,此时吵着也要出去玩儿。阿公向他们提议说,市区里会有花灯,游园等活动不如一起出去看看,这立刻得到大家的赞同。
天气难得的晴朗。一行人下车来到友谊商厦门前看那立体造型。旁边有卖水果的,胜伟出钱给每人买了一块用盐水泡好的菠萝条,他们又继续溜哒来到二十八层高的“金海湾酒店”前的广场上坐下来休息。突然前面的道上传来木棒敲击声、锣鼓声、哨子声和人们的叫好声。三个北方人以为是扭秧歌或踩高翘的,阿公说不是,是潮人特有的“英歌舞”队。他们挤进人群看热闹。
只见队伍最前面有一个舞蛇者,作行进和队形变化的指挥,其余人或舞或敲鼓作纵队排列,人们一式紧身短衣打扮,上身小坎肩,下面打绑腿,脸谱各以《水浒传》上的英雄模样画着色彩。队伍边舞边变换组合。阿公忙着给他们报着各种阵式的名字:长蛇挺进、双龙出海、四虎并驱、二龙相斗、梅花桩、孔雀开屏……锣鼓声忽紧忽慢,忽高忽低;表演者随鼓点跌打腾挪,有点象京剧中的武打小生;指挥者念念有词,他们听不清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热闹。这“英歌舞”不同于安塞腰鼓有那么震心动魄的鼓声和整齐的队形变化;不同于东北大秧歌的稀松搞笑;也不同于踩高翘的惊险表演,它有故事情节,也有夸张的造型,也具有娱乐性和文化传播性。旁边有本地人看见他们指手划脚的,便相互叽哩呱啦不知在说什么。永贞问胜伟那些人说什么。胜伟说:“谁听他们的鬼话。”
永贞不相信他:“你果真不懂吗?白来了四个月。唉——那别人用鬼话骂你,你还傻乎乎冲他笑呢。”
胜伟说:“那有什么不好,省得生气打架伤和气。各国的元首都要是有我这境界就不会有海湾战争啦。”
思佳插话说:“照你讲的,我们用家乡话骂他们,他们也不会懂啦。我再学几句鬼话骂你,你也不懂不会打我啦,太解气了……”
永贞和她笑起来,胜伟也咧着嘴说:“怎样都好,只是千万别骂他妈的三个字,这是全中国人的通骂,我猜八成连西藏和新疆人也懂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英歌舞”队走远了,小孙女吵着让爷爷带着去公园玩,他们三个不太想走了,于是与爷孙俩道别分开来。
歇了一阵儿三个人又往前走去。眼前有好大好大一片地方被兰色的瓦楞板围起来,里面在拆除旧建筑,平整土地。胜伟说,听别人讲香港首富李嘉诚预计投资几个亿港元在这儿建“汕头第一城”。思佳惊愕地问:“天啊,他有多少钱啊?”他说:“几百个亿吧!”思佳眼前立刻浮现出像长江水一样多的滚滚佰元大钞之河,这河正向自己涌动而来,自己真恨不得跳进去抱它几十捆上来……,那可是几辈子也花不完呀!
接近黄昏时,他们才走回到那个花园式的小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两个女孩东一句西一句猜测着是什么味儿。胜伟指着院门后的“土地爷”牌位压低声说:“这儿的人成迷信了,经常拜老爷,公司里也是初一、十五拜老爷。”那牌位边上还供着五种水果甜点心和几柱香,空气中就是香的味道。永贞疑惑地问:“政府不管吗?”他说:“不知道。你们在房东面前可别显露出鄙夷相来,他们不高兴我们不敬神灵的,以前我说了几句,被阿婆听到好一顿冲我叽哩呱啦。”
初五这天,胜伟要带永贞去海边,因为只有一辆单车,他只能带一个人。因此,思佳独自在家。思佳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去,在老家男孩子在前面车横梁上带一个,后车座再带一个是常有的事。其实确如思佳所料,胜伟就是想单独与永贞在一起,他兜里有阿升的单车钥匙,思佳又会骑单车,但是他不会拿出钥匙的。幸好这丫头今天没较真,不然又让自己难堪。
汕头的二、三月为春季,气温上升,阴雨日多,是一年中日照最少湿度最大的季节。屋里阴湿,思佳站在走廊的阳台上望着院外西边的水塘,偶尔有鱼跳出水面,水鸭飞快得扑下头,也有白鹅“嘎嘎”叫着窜进芦苇里,圆叶的水草就给那鹅蹼搅动着荡起来。远眺西北面,开发区里显露出的一幢幢现代化高楼在阴雾里神秘地望着自己。这异乡的情调此刻强烈地引起思乡的情结。她心里叫着自己的名字:思佳啊思家,难道妈妈当初料到自己会走这么远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思琴呀思亲,整整一年啦,妹妹在家干啥呢?爸爸不知对她好点儿没有?郝姥姥身体不知怎样?眼泪很懂事的配合着她的心情,慢慢划过脸颊。她想起三十那晚写的信,找出来自己先念了一遍:
亲爱的妹妹:
过年好!
你的留言我从永贞姐的传呼上看到了,当时在火车上没法打电话。我一切很好,勿念。

你怎么样?咳嗽没有?初几开始补课?累不累?郝姥姥看没看病?爸爸还打骂你吗?我很惦念你们呀!
你说想安电话,我不同意,我知道那样跟我联系方便,但是我上班一般不许接电话,再说安电话太贵了。我们刚还完债,家里其它的费用还很多。首先你去买辆自行车(这里人叫单车),旧的也行,这样下晚自习可以快点回家,省得我提心吊胆,然后再买个小黑白电视,你要多看看新闻,爸爸无聊时看看电视也许还能少喝些酒呢。我等工作稳定下来也买个传呼机你有事找我也能方便些。
对了,我和永贞姐已来到汕头了,你在地图册上能找到,具体地址我写在信尾和信封上。那个烦死人的张胜伟也在这儿。汕头象个大花园可漂亮了,到处是鲜花烂漫,可惜我没有相机照不下来。但是这里的许多事物很奇特比广州还奇怪,衣食住行、语言都和咱们不同,这么讲吧,除了这的人也花人民币外,其它方面简直象在外国,也许说在外星球更合适。这里的气候很好,我只穿件衬衣和小坎肩。如果你能来就好了。这里的饭菜很不好吃,好想吃郝姥姥做的“羊杂碎”汤和饺子,大包子。说来你不信,这儿的人尽然不会包饺子也不吃饺子,广州人还吃饺子呢。
这一年里,我见过许多人,有不如我们的,也有比我们好千百倍的,为什么同在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差别却这么大呢?我还真希望有“**”社会,如果实现了,那些百万亿万富翁的钱就得和我们共产呢,咱俩就不会这么穷了,我们就可以呆在家里了。可惜这汕头却不全是社会主义也不会是资本主义,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我就在这儿呆上一年感受一下,过年时一定回家。
不说这些了,新的一年开始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我会更努力挣钱,你要更努力学习。对了,你不要太节俭,要买鱼和肉来吃,再买袋麦乳精,你身体从小弱,学习越来越累,我不在家病了没人管你,听话一定要去买别心疼钱,我会挣回来的,别担心我,厂子里一般都有工作餐,吃得挺好我都胖了,人家南方女孩都精瘦精瘦的说流行苗条,我也要保持身材不能再胖了。唉,潮人管女孩叫“走妞儿”,男孩子叫“大逗儿”,麻烦叫“唔该”,厕所叫“东司”等等,没一句你能猜对的。我看你上大学选中国语言学吧,潮汕话太有意思了。当然这是开玩笑,还是要去学理科,表哥说,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时常看看郝姥姥,爸爸这辈子很可恶,可他毕竟是我们的亲爸爸,别恨他了,我们生活好了,他可能也会变好的,再说他会慢慢变老不能总打你的。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呀!你是不是也很想我?学习紧时不要老给我写信。
对了,多余的钱一定要存在银行,记住密码不要把存折交给爸。
估计初十以后我就工作了,暂时不要写信,有急事给永贞姐打传呼。寄张照片给我。
祝你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代问爸爸和郝姥姥身体健康、节日快乐!
姐姐:思佳
思佳把信装进信封来到二楼找曾阿公要地址,阿公不会写字带她到一楼饶平夫妇家里。拜过年后,男主人接过她递来的纸笔写下了地址。女主人邀请他们“加丹”(吃茶),半岁大的胖男孩坐在小童车里玩儿。没多久夫妇俩的话题就扯到内蒙古。他们对她家乡的好奇程度不亚于她对他们家乡的好奇程度。思佳品一口茶觉得味甘清爽顺嘴赞一句“不错”。那女主人微笑着用生硬的普通话问她:“听那个江西人说呀,那个你老家吃什么——奶的茶,是吗?”思佳听她说话自己都替她用力气,又怕与她如此攀谈起来岂不是累死人,便简单的说:“我没喝过,我是汉人,我们喝砖茶多,没这个好喝。”
女主人又递一杯茶给她果然不再多问,其实她也不想多说普通话,只为礼貌客气,思佳想多了,而实际上思佳也只喝过一次奶茶早忘了什么滋味了。
思佳问男主人:“大哥,你们这里的人好相处吗?就是,就是好交朋友吗?”
女主人笑了,责怪道:“那个我们没有请你吃这个茶吗?搞你在外门口吗?你呀……”
思佳忙解释说:“不是这意思,我见你们大多数人听不懂普通话,我们之间的风俗习惯也不一样,交往起来会比较困难吧。”
男主人说:“嗯,会有点影响的,但是平时互不干涉,也是不会有人找你麻烦。一般来讲我们的人群复杂琐事多,为避免摩擦待人接物是彬彬有礼的啦。可是为了生存养家我们也会处处精打细算斤斤计较,那个,一旦触及实际利益,急功近利,重利轻义的事也是有的。比如你买菜,商贩会把帐算到几分几厘,听你是外乡人会狠宰你;你租房,阿公会收你卫生费。”说时看着阿公笑起来,阿公也笑着说:“生意是生意嘛,别人付出劳动就要得到报酬是理所应当的啊。小妹啊,哪里也有好人哪里也有坏人,没一定的喽,大家都是凭良心做事的啦。加罢(喝好了),加罢。”说完起身告辞,思佳也告辞出去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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