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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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候商周,五霸闹春秋,兴亡顷刻过……”不知从哪里传来婉转哀凉的歌声,仿佛和着箜篌的调子,流音如丝,又忽然往下一压,再没了声息。五丈原上,卫兵们莫名打了个寒噤。
白发如霜的诸葛亮坐在一盏枯灯前,对面是年轻的姜维。
乱世中,蜀帝刘禅无能,连田间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帝王是扶不起的阿斗。诸葛亮疲惫的眼神随着灯火跳跃出一丝微光。这种疲惫,已有三十年了;这种光彩,却是突然的一瞬。他说:“陛下原本是有个妹妹的。”的e
姜维怔住了拨弄灯芯的动作,问:“怎不曾——?”
诸葛亮摇头:“那个孩子,不仅你不曾见过,先帝也不曾见过。任何人都不曾见过。”
姜维迷惑的问:“是还未出生就……”
“并非是夭折。”诸葛亮摇头,眼神变得奇怪,用一种和缓的声音道:“当时,孙夫人本该为先帝生出第二个孩子,但她走了。先帝的第二个孩子,一个女婴,那本应是终结乱世的明君,也就——”
姜维骇然噤了声。
孙夫人尚香是吴国的公主,这个传奇女子身上有着太多的谜题,但,二十年前她就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一个不存在的孩子,诸葛亮又怎会知道呢?
人说诸葛亮能夜察天象、通晓古今。
正如,人说唐三彩并不是一个人。
唐三彩,字子鲮,庐江舒州人。高僧裳酆法师见唐三彩一次,大惊失色,说这男子的眼睛有不详之气,于是让信神的吴国太生了忌讳,便想让孙权早早将唐三彩遣散回乡。可惜唐三彩是周瑜帐下的谋士,孙权旁敲侧击的暗示过几次,得不到周瑜的回应,也不好再提。
唐三彩仪容平庸,但并非生得奇形怪状。只是,人传他会妖术。早在孙策还在世的时候,唐三彩就在舒城跟随周瑜了。细细算来,正是诸葛亮刚到襄樊种田的那一年。
一日,诸大臣商议军国大计,吴国的老将程普为人清高,居功自傲,尤其容不下年少得志的周瑜,与周瑜一言不合,托病就要走。唐三彩歪歪斜斜的坐在下座,突然对旁边的吕蒙说:“程大人好像的确感冒了。”
他这句话刚落定,程普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鼻涕眼泪齐下。
众人皆瞠目。谁都知道,程普在水军里摸爬滚打四十年,从未感冒过。
也正因为如此,唐三彩会妖术的传言,无法不让人怀疑。他看人时,慵散的眼神漫不经心,偶尔眯起双眼来,更潜藏一分深不见底的神秘。
那时,江南正在流传吴宫流传出来的谣歌:“曲有误,周郎顾”,无论在宫中,还是在市井,女子们拨弦时,也悄然拨弄着五弦中热慕的情怀。唐三彩与风华绝代的周瑜站在一起,无疑是绿叶衬红花,使庸者更庸。的07
吴国的尚香公主却很特别,她时常出入都督府,却不是为了周瑜,而是去寻找唐三彩。一个秋天的傍晚,红枫如火,漫天云霞,尚香公主穿着她平素的红衣,头上带一只白玉的簪子,新月般的眉只淡淡一挑,就在唐三彩的脸颊上吻了上去。公主好武,平日却是矜持。
众人惊得不知所措,此后便纷纷议论,说唐三彩给公主施了妖法。
这件事,不仅最终让吴国太坚决要遣走唐三彩,就是公主的兄长孙权,也默许了。
可惜,孙权还来不及处理家事,战争的风烟已从北国涌入江南。曹操的八十万大军挥师而下,就在长江北岸等待战火点燃。
建安八年秋天。传说中的诸葛亮,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东吴的。
这个来自中原的谋臣,有极温和儒雅的眉眼,青衣羽扇,双唇纤细。一见,便是手不能兵的文士。
东吴的将领们多少有些轻视。这其中,以唐三彩为最。
唐三彩见到诸葛亮,一向懒散的表情突然有了某种锐利的敌意,居高临下。
鲁肃说:“诸葛先生,请坐。”
唐三彩模仿他的音调,拖长第一个字:“猪~~~”鲁肃有些江南口音,咬字不太准确。
诸葛亮不以位忤,开门见山:“今曹操有并吞天下之心,吴蜀的上策,都是联盟抗敌。”
唐三彩继续拖长音调:“猪~~~”
诸葛亮说:“吴主少年雄才,有天下之志,更加上诸位的辅佐,南面降曹未免可惜。”诸葛亮微微抬起的眼神,平静从容震慑人心,仿佛,他利刃一样的话语,转眼就能横扫这万里江山,与天下。

朝堂有片刻心虚的寂静,只有唐三彩继续拖长音调:“猪~~~”
一阵哄笑中,东吴的臣子们暂时解了围。
唐三彩仿佛炫耀般,继续拖长音调:“猪~~~”
这次,鲁肃终于按耐不住了,出于礼节,他呵斥道:“唐三彩!”唐三彩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鲁肃的话,只是自顾的拖长音调:“猪~~~”
诸葛亮微笑道:“子鲮,许久不见。”
唐三彩突然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唐三彩,神秘的眼眸充满憎恨。
原来,唐三彩和诸葛亮是旧识。不知是何时的渊源,但看得出两人之间并不愉快。至少,唐三彩对诸葛亮,非常的不愉快。
奇怪的是,在真正的论辩开始之前,唐三彩连说了五个“猪”来侮辱诸葛亮,此后,一直到诸葛亮舌战群儒,唐三彩却没有再说一句话。像一架被拆卸了的机器。
从那以后,唐三彩变得十分奇怪。他的言辞前言不搭后语,他的人变得非常暴躁,仿佛要挣脱什么一样,用尽气力在和自己拼命。
这个时候,人们已无暇顾及这个地位卑微的谋士了。
因为,战争很快就引燃了,比人们预想的更快!
不知是诸葛亮的游说起了作用,还是东吴的幼主孙权本就存着年少的一方血气。
东吴二十万水军,与曹操的八十万大军在江面激战。赤壁一片血红,大火熊熊,拿将士的鲜血当了火引。
这场战争惨烈辉煌,吴蜀联盟大破曹军。
而刘皇叔派了他最深信的谋臣,来帮助孙权火中取栗,这并不是无偿的。现在,他要从这胜利中取两样东西。
一是荆州,一是尚香公主。
孙权自然不能答应。
但,诸葛亮毕竟是诸葛亮。
两国的联盟有多重要,只要道理明白了,少年孙权,就懂得适时的隐忍,和冷血,这是帝王之道。
喜贴已在四处散发,尚香最后一个才得到消息。
她没有哭闹。的10
当晚,她去找唐三彩。她说:“带我走。”少女的眼睛里,爱情凄婉美丽如火焰。
唐三彩表情有些扭曲的看着她,作出了一个奇怪的口形,似乎想说什么,却发出含糊的声音:“不……”
尚香惊愕的盯着他,一字一字的问:“你要看着我嫁给刘备?”
黑暗阴影中,唐三彩的面目扭曲得更厉害,本来平庸但并不丑陋的脸,此时几乎是痛苦狰狞的表情,他的声音也似乎嘶哑:“你嫁给他。”
隆冬里,唐三彩嘶哑的声音如冰块砸落在地上,你嫁给他。
公主大病了一场,足不出户,婚期只好拖延着。
诸葛亮和鲁肃前去探病,带了一盒东西。
木牛流马。
栩栩如生的木器,大小不过手掌,诸葛亮轻斥一声“走”,它们便仿佛有了生命,在地上开始行走,十分有趣。
鲁肃问:“这些只是小样品罢,听闻先生所造的木牛流马,不需人力,也能自行搬运粮草?”
诸葛亮的神情是一贯的清淡温和,他说:“不是不需人力,而是人力在远处而已。比如,你我人在房中,也许能控制数里之外的粮草车。”
鲁肃将信将疑的讶赞道:“那当真神奇!”
诸葛亮伸出修长清瘦的手,比划道:“天下也就是一辆马车,那些令风云变色的霸主枭雄,有人做了扶手,有人做了轮轴,有人做了顶棚……”
鲁肃头一次听见这样的比喻,不由得问道:“那先生是什么?”
诸葛亮摇头:“我什么也不是。”
“你,是那赶车的人吧。”一直低头观察,并不理睬他们的孙尚香,突然静静道。
连鲁肃,也惊了一惊。
诸葛亮不置可否,但他的眼底泄露了惊讶。半晌,他悠悠道:“大家自顾的出力,向前奔跑,力却使不到一处,只会让天下分崩离析。这时候,也许最需要有一个旁观的人在远处喊一声‘停’。”
诸葛亮说这话时,窗外天空,有如红浪翻涌,大地亦被晚霞铺起薄薄的一层鲜艳,留些空间露出土质的浅褐,说不出的壮美。
孙尚香说:“先生之志,在帝王之上。”
诸葛亮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叹息道:“可惜你是个女子,生在了这个时候。”
一些诡秘的气氛在傍晚金色的光圈中流动。
诸葛亮转身对鲁肃说:“子敬,我想单独劝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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