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宅风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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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话,惠若林沉默了。他心里极气周忘杨,此人聪明绝顶,却是个记仇的鬼精灵,自己只不过对他第一印象不佳,用得着这么整人么?
再听那小童为周忘杨捎来的话,感觉怎么听怎么别扭,好像那话里总含带几分威胁的味道。惠若林不再说话,靠在一边生闷气。
看他不再说要下轿,小童也安下心来,倒向另一边打起盹来。
轿子行了许久,外面渐渐有人声传入,热闹了起来。惠若林撩开轿帘,发现果真回到了城中。轿夫们不知疲倦,一路把两人向闹市抬去。惠若林有些纳闷,心想前面几条街应都开满了店铺、酒楼,难道周忘杨住在客栈里?
正想着,轿子已被卸肩放下。落地时的一震惊醒了边上的小童,他抹了抹脸,说:“到了啊?那惠公子请随我来。”
不料惠若林刚一下轿,就被一群莺莺燕燕包围。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扭着细腰,左右夹击,上来搂住若林,柔声细语地问:“这位公子一表人才,可是一个人来?快些进去坐坐。”
脸颊即刻滚烫,惠若林赶忙推却。他望着眼前那幢灯火通明、花天酒地的小楼,它的门口站了不少摇着绵扇的风尘女子,招风引蝶,风骚妖娆。而小楼的正门上方高挂着一块牌匾,书有“雪月楼”三字。
既便再没见过世面,惠若林也能从这名字中知晓,这里是所谓的烟花之地,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
“走开走开!他可不是你们的客人!”小童上来扯开那些女子,替惠若林解了围。
惠若林的脑子有些乱,他木然问道:“周先生……就住这里?”
小童抬头看他:“先生说,他猜你到了何府后,念起过他,挣扎着要不要来找他。他还说,你应该没有忘记,那晚他拒绝帮一个姓徐的胖子撤除阴阳眼,那人是怎么骂他的。如果惠公子还记得,就应想得到先生住在哪里。”
窑子?!
惠若林忽感无地自容,心中暗骂,明明住妓院的人是周忘杨,自己何必要如此尴尬?
“周先生,他是……这里的常客?”惠若林问。
“先生不是雪月楼的客人。”小童眨了眨眼睛,答道。
一张绝美的面容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惠若林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难不成……难不成他是男……男娼?”
“他听到会杀了你的!”小童瞪着眼睛,一把拽过若林的衣袖,大步走进雪月楼,道:“唠唠叨叨问这么多干嘛?你自己去看就明白了。”
有关风花雪月一词,现在听来,已淡去了它本身的原解,转为暧昧、柔情之意。踏入雪月楼后,惠若林深切感到这是一个非同于他过去世界的天地。
红灯绿酒、交错觥筹、浅笑低吟……所有看到的一切,惠若林都未曾经历过。他跟着周忘杨的小童穿梭席间,不时会被一阵阵女人香所围。
大千世界,诱惑纷繁。
惠若林忽感原来除了念书,这世上还有太多东西值得追求。
雪月楼共有两层,底楼算作大堂,摆席品酒。惠若林抬头看向二层,间间厢门紧闭,应就是寻欢作乐的真正场所了。
小童带着他,一直走到底楼扶梯口处,那里设有一张圆桌,桌上已摆了酒菜,但却空无人坐。小童请惠若林坐下,道:“周先生已为公子订下了这桌酒宴,算是为你压压惊。”
想起那周忘杨人虽不在坟场,却遥在数里之外,把自己**于股掌之中,惠若林气仍未消,腹中虽感饥饿,却也不动竹箸。没好气地,他问了一句:“周忘杨人呢?”
小童推算差不多到了时间,指指二层,道:“惠公子再稍候一会儿,我家先生就快出来了。”
摆在过去,惠若林必定会问,既不是客人又并不是小倌,周忘杨又怎会人在二层?不过这一刻,他兴致不高,也懒得多问再中圈套,干脆安静地等待起来。
约是过了一炷香,楼上平台处总算走出几个娉娉婷婷的女子,她们手拿纱帘把雪月楼的整个二层都罩了起来。从下望去,只可朦胧看个大概。
惠若林坐在圆桌旁,听见邻近几桌的客人鼓掌叫道:“好!终于等到周郎出场了!”
再看那二层,只见有人搬上一张琴案,随后又摆上了一把古琴,焚上薰香,待一切准备妥当,那千呼万唤之人总算出了场。仍是那一抹清瘦的身影,周忘杨落座案前,原本嘈杂的大堂居然刹时鸦雀无声。他不曾去看一楼,目光始终停留于琴身之上,微微抬手,青葱长指一挑琴铉,轻柔之音随即而出。
这段古琴抚得如梦似幻,声音不卑不亢,仿若山涧清泉,十分耐听。不似北方那类听了只感黄土万丈飞的激昂曲调,周忘杨弹奏的曲子,自有周忘杨的味道。他的琴声很是委婉,让欣赏之人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小桥流水、茉莉欲开、粉蝶飞舞的情景。
惠若林料定这曲子必是吴越之音,只有那以水滋养的灵土之上,才会有这般人间难觅的靡靡之音。这时不必多问,惠若林也已明白,周忘杨在此的身份——他是一名乐师,雪月楼的台柱子。
一些记忆片段重现脑海,惠若林想起一个同样抚得一手好琴的人。她见多识广、热情爽朗,酒量胜过须眉,但若论及诗辞歌赋,也绝不落于人下。
那名女子叫作于烟罗,若林在家乡时,仅与她有一面之缘,听她唱过一曲歌谣。
于烟罗是个如风般的女子,天地之大,来去亦无踪影。时隔许久,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
就在惠若林走神的间隙,周忘杨已一曲奏罢,楼下众人如从江南而返,情不自禁,掌声雷动。
惠若林远望帘后那人,竟略感惭愧。年龄上,周忘杨应当略小于自己,却有这般倾城相貌、倾国才智。
这样无缺完美之人究竟出自何处?
他的父母是谁,家中是否又有兄弟姐妹?
雪月楼二层,周忘杨同样望见了惠若林,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自从与他在街上重遇,解开“夺子”事件后,周忘杨就猜到惠若林会去五里亭。他傍晚就吩咐侍童到坟场去等,也不知有没有吓到那单纯、老实的穷书生。
心头杂念一多,周忘杨不慎碰到了琴弦,古琴“吱”一声,发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调。他刚想重新起调,忽听楼下有人喊道:“怎么回事,周郎?月事不顺,找不到调了是不是啊?”
这话说得惠若林身侧的小童大为恼怒,他为主人抱不平,低低骂道:“去你妈的!你全家才月事不顺!”
惠若林看那喊话之人满脸酒气,打着饱嗝,像个地痞泼皮。那人推开怀里搂着的女子,向二层喊道:“周郎,你别夜夜躲在那帘子后面。人家说你美得不像话,爷儿觉得你是个女人扮的。你下来,下来把衣服脱了,让我验验……”
哗!
一杯凉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浇在那痞子脸上,倒醒了他的酒。
这一举动引得惠若林暗自偷笑,周忘杨此人睚眦必报,自己仅是对他印象不好,都已被他捉弄,更何况那痞子是当众羞辱了他。
另一边,那地痞被泼了一脸凉茶后,怒发冲冠,吓飞了身边的姑娘,他指着二层大骂:“周忘杨,我操你祖宗!敢耍小姐脾气泼我?你给我下来,看我怎么……”
脏话尚未骂完,又一盏茶水飞摔而来,痞子再度迎面被泼,这一次他竟大声惨叫:“妈呀!怎么是开水?烫死我了!”
楼上纱帘背后,周忘杨的声音轻扬而来:“在下老家远在姑苏,你真要对那入土的先人有兴趣,不妨搭船前去。”
他这一句话立即引得轰堂大笑,所有人中,惟有惠若林觉得难堪,有些接受不了这样损人的段子。
地痞被他气得眼冒金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砰砰”作响,大骂着准备上楼纠人。可不等他走到扶梯口,就已被几个彪形大汉左推右搡,扔了出去。
任何一家妓院都是有人看场子的,雪月楼也不会例外。
小童看周忘杨已离开琴案,向房中走去,便又拉惠若林,说:“公子,我们可以上去找先生了。”
登上二楼,一路步至最后一间雅阁,小童叩门,轻道:“先生,我带惠公子来了。”
“进来吧。”里面的人回应道。
进入周忘杨的厢房,惠若林发现这里又与外面的情景有所不同,香鼎烟炉、书柜案台、字画对联,无不显示出一派书香气息。
屋子的主人这一刻坐在案前,看着惠若林,道:“有劳惠兄夜来拜访,我白天喜欢清静自在,不爱受人打扰,只有晚上抚过了琴后才会见客。”
“你为什么在这里做乐师?”惠若林不解。
周忘杨请他坐下,亲自倒了杯茶递去,道:“我除了懂些推理之术、识些乐曲音律外,也别无特长。不做乐师,公子还想我饿死不成?”
喝了一口周忘杨倒来的清茶,惠若林直想摇头。
听听这话说的,只懂推理、音律,如果连周忘杨这样的人都要饿死,那自己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算了。
“惠兄到了五里亭后,没吓着吧?”
周忘杨此问,话里带着笑意。经他一说,惠若林又不舒服起来,想起中午去找施笙时,他那幅魂不守舍的样子,想必是趁着空闲,已按照周忘杨所说的住址找了过去,没料到到后一看,竟是一片坟地。
“周先生觉得这样很有趣吗?”惠若林不悦,“气量如此之小,难怪刚才那酒徒说你是女扮男装的。”
话一出口,惠若林立即后悔,他明知周忘杨脾气古怪,不能轻易得罪,怎么又说漏了嘴?
果然,对面的周忘杨已经沉下了脸,他慢慢走来,脚下一点声音也没有,吓得惠若林急忙从座椅上站起。
“你这酸秀才,苦读十多载,现在落得个连男女也分不清楚!难怪千里迢迢跑来何府,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
周忘杨一吼,正刺惠若林的软肋,想起自己之前言辞过激,他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致歉:“失礼了。”
周忘杨见他态度诚恳,嘴也不再那么厉害,说道:“身体发肤本就受之父母,被人误会也非我的本意。”
原本生周忘杨的气,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惠若林宽慰他道:“周先生不必多虑,我想别人说你看似女子,不是损你举止阴柔,而是赞美你的俊朗外貌。”
周忘杨失笑:“时候也已不早了,轿子也已在楼下等,我今夜就随惠兄入何府吧。”
“今夜?可是你还未听我讲过事情的原委。”
惠若林吃了一惊,他请周忘杨调查一事,还没与姐姐商量过,就这样带人过去,会不会显得唐突?
“你刚来洛阳,想必你对何府的事知道得还没我多。”周忘杨边说边围上白狐围脖,“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受惠兄之托,我就一定会找出何府千金。”
哪怕是她的尸体!
最后一句话,周忘杨没曾说出口,只是在心中说道。
他做事素来雷厉风行,吩咐小童留下,自己则与惠若林飞快出了雪月楼,分别坐上两顶轿子,向何府方向行去。
何府的朱红大门看起来又沉又重,令人横生一种窒息的感觉。一路从雪月楼而来,惠若林所坐的轿子先行抵达,等到周忘杨赶来后,他便领着他一同入府。
夜晚的何宅花园总让人有一种危机重重之感,行走其中,感觉像被人监视着。二人绕至一间石亭时,惠若林停下道:“周先生请在此稍候片刻,我请你来此调查一事,还不曾与姐夫、姐姐提过,让我先知会他们一声,再带先生进去。”
周忘杨点头,看着惠若林飞快离开。
身处何宅,才深刻感觉这座府邸确实大得吓人。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看了,不觉心旷神怡,只感阴森恐怖。
四周无人,寂静非常,周忘杨独自坐到了石椅上,听见亭外池内的金鱼“咕咚”一声,冒了个头,像是不欢迎他的到来。
暗夜之中,他目光如炬,静静审视过身边的一景一物。
假山、鱼池、花坛、水井……
仅在这区区前院就有数十处可以藏匿尸体。观察间,周忘杨的目光突然停驻在一间漆黑的小屋上。

黑墙、高窗?
这就是五年前,那名叫作林七的仆役上吊自杀的地方?
正思虑着,周忘杨突感不寒而栗,就在当口那一瞬,他本能地察觉到在这个院子里,正潜伏着一双凶恶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
“谁?”
自己的直觉从不会出错,周忘杨蓦然起身,转了一圈。
话音在院中遗留下一个小小的回音,周忘杨走出石亭,缓缓步行在走廊之中。与许多大户人家一样,何宅的灯笼挂了不少,但终因面积过大,还是显得昏暗非常。
望见不远处有一口水井,周忘杨便朝它走去。他放下水桶,打上水来,不是为洗漱什么,而是要用手试一试这井水的水质。
泡有尸体的井水是略带粘绸的,血液、皮肉,腐烂后的生成的蛆虫……这些都将导致井水变质。
把手伸入水桶后,周忘杨微微松了口气。何府的井水虽然含些了杂质,但全为沙土之类,幸好没有自己所担心的那种粘绸。可下一瞬,所有美好的设想又被尽数摧毁,周忘杨忽觉指尖被什么东西绕住,纠缠牵绊,挥之不去。慢慢地把手从水桶中抬出,摇曳的灯光下,他看见了缠在自己手指上的几缕头发。
“依这些头发的数量,不像是正常现象?”周忘杨低吟一声,再度走到井口,向下看去。
井下黑戚戚的,什么也看不清晰,惟有冷风灌入时发出的古怪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正伏在井下痛苦呻吟,令人汗毛直立。
转过身时,周忘杨看见惠若林正站在后方的走廊上,便问:“惠兄回来了?我需要先去见过何夫人、何老爷吗?”
想不到他话刚问完,惠若林居然飞快逃走,慌慌张张,如同撞鬼。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忘杨快步追去,只见跑在前方的惠若林避他如避瘟神,他逃得匆忙,经过一个拐弯处时,一不留神,整个人跌坐在地。
周忘杨一路追得莫名,见他摔倒,刚想伸手去扶,又听他大声叫道:“别过来,别碰我!”
听这声音,周忘杨总算反应过来,眼前此人并非惠若林,而是施笙。他平了呼吸,定睛看他,才发现施笙今夜穿了一身与若林一样的淡紫长衫,想他俩体态相近、背影相像,又逢现在光线过暗,难怪自己会把人认错。
施笙瞪着周忘杨,朝边上挪动着身子,脑中还回想着白天帮客人送去玉镇纸后,他看时间尚早,就跑去了五里亭找周忘杨。
若林不信邪,不惧何府的传言,可他却害怕,想要尽快找到高人,拨开迷雾见青天。可当自己赶到城外五里亭时,顿时傻了眼,想不到那大名鼎鼎的周郎,住的居然是坟地!
“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没加害过你,别来缠着我……”施笙口里一边念叨,一边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闪躲。
看他害怕得厉害,周忘杨连忙解释:“吓到施公子实在万分抱歉。五里亭只是我随口编来的住址,本想吓吓惠若林的,没想到你会跑在他前面去找我。”
“我不信!你休想骗我!”施笙倒退着,“像你这种妖孽就会满口鬼话来骗人!若林呢?为何这么晚还不见他回家,你又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你已经把他吃了?”
暗暗叹了口气,周忘杨抚上自己俊美的脸颊,看来又是这张漂亮的脸惹来的是非。
妖精食书生?!
这都是哪辈子流传的志异故事了?
况且他堂堂一个男子,哪会对这两个落魄书生感兴趣?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带我去见何家管事的。你那同窗若林现在也在那里,到时一切就会明朗。”
在这种精神紧张到一定程度的人面前,不可多说多言。就施笙目前的状况,自己越是解释,他便越当掩饰,越想着掩饰,最终就会被他当成事实。
不出周忘杨所料,施笙依旧摇头,他贴着墙倒退,视对方为怪物。倒至拐角,身后无墙可贴时,他才道:“我才不信你的话,你别再跟着我了……”
周忘杨望着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吃惊地瞪大了眼,此时此刻,在施笙的背后,他清清楚楚看见一只惨白的手悄悄伸出,像是从墙上凭空长出来一般!
“施公子小心!”
喊出声的同时,那只古怪的手已一把勾住了施笙的咽喉,猛地把他朝拐角内拖了进去。周忘杨疾步追来,只见一扇即将关闭的木门缝隙内,透出施笙那两条被拖在地的腿!
奔向木门的那一刻,它已被紧紧关上。又听里面传来“啊”的一声惊叫,那是施笙的声音,一种因恐惧到极点,爆发而出的叫声!
“施笙!施笙!”周忘杨大力敲门,却已不见里面有任何回应。
他有几分恼怒,更有几分紧张,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他面前杀人?
向后倒退几步,周忘杨猛冲而去。冲撞之下,木门轰然倒下,光线虽不好,但他还是可看出这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储物房,屋内杂乱不堪,破旧的家俱、摆设被堆得老高。
房中已经没了施笙及拖走他那人的踪影。
耳畔忽然又传来一阵呻吟声,那声音略显压抑,周忘杨立刻寻声看去,发现这间厢房内设门道,通向了另一间,他即刻又穿行而过。这一次,他又回到了走廊上,而令他心下一颤的是施笙已经横躺在了走廊的地上!
周忘杨迅速蹲下身,把手伸向施笙的鼻下。
幸好!还有呼吸!
他辦过施笙的脸,细细看过他的颈部,确定没有掐捏的痕迹后,周忘杨又端看起他两只手,发现右手指甲中带有一些血丝。
难道后面那个叫声是施笙在惊恐之中,抓伤了袭击者,对方受痛而发出的?
抱定这一想法后,周忘杨豁然开朗。正逢此刻,不远处传叫唤声,一名女子撑灯走来,问:“谁在那里?”
来者是何府的丫头玉珠,她一见施笙倒在地下,立刻慌了神,又看了看周忘杨,忙问:“你是谁?施公子他怎么了?”
周忘杨未答她话,只是盯着她瞅,脸颊、双手,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他都一一扫视而过。
玉珠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又气又急,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何府?”
“姑娘,可否劳烦你把衣裳解开,让我检查一下。”周忘杨一字一句地说道。
听了这唐突的要求,玉珠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看对方一步步逼近,灯笼下,她渐渐看清了那人的样貌——素雅着装、秀颀身形,精致五官中数那双丹凤亮目最为吸引人。
玉珠喃喃开口:“你难道是……周先生?”
整座城里认识自己,而自己不认识的人确实不少,周忘杨目视玉珠,淡道:“正是。”
得到这一回答,玉珠心头一颤,尽管她对周郎万般敬佩,不过面对解衣之求,还是恕难从命。她伸手捏紧了领口,连连摇头:“莫非先生怀疑施公子的晕厥与我有关?我刚在房中独自收拾东西,听见这里有异声,才会走来看看的。”
“独自一人?也就是说没有人证?”
周忘杨偶尔喜欢玩这字面上的游戏,击溃一个人的理智思维,得出所说话语中的真实成份,有时必须耍些小手段。
两人僵持间,正逢惠若林、仆役盛达陪同惠蕾寻声赶到。
惠若林见了周忘杨,刚想问他为何人不在石亭,目光一瞥,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施笙,顿时大吃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小笙他怎么了?”惠若林边问边扶起施笙。
盛达一同蹲下身,发现施笙昏迷不醒后,立刻朝着他的人中按压而下。
“施公子刚才遭到了袭击,可能是被吓晕了。”周忘杨说着,向那端庄妇人微微点头,礼貌道:“想必您就是何夫人了吧?”
“夜晚来访,真是有劳周先生了。”
惠蕾的语气并不怎么好,今天是惠若林在商行工作的头一日,她本已吩咐下人备了酒菜,等他归来,可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若林的踪影。
施笙虽不与他同在一处,但两家分行的打烊时间却同为一时。见施笙已到家许久,惠蕾不免心生担忧,又差盛达去商行看看,得回消息说,惠若林早在关铺前就回去了。
好不容易候到弟弟回来,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要她这个姐姐先见一个人。
惠蕾有些讶异,她看着若林兴冲冲地跑出前厅,说去叫人。结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又折了回来,硬是要拉上她一同去寻,而要找的,就是眼前的周忘杨。
下方,施笙在盛达的救治下,总算苏醒了过来,他头一侧,第一眼看见惠若林:立刻吓得大叫:“你不是被妖精吃了吗?怎么和我在一起,难道我也死了?”
惠若林无奈:“这……这些都从何说起?”
盛达插话道:“施公子莫怕,这里是何府,你刚才晕倒了。”
头部一阵发胀,施笙勉强坐起身,一见周忘杨,又喊了起来:“鬼!他是鬼!我白天跑去五里亭,那里根本没有什么人家,而是埋死人的坟场!”
惠若林看了周忘杨一眼,轻咳一声,安抚施笙,道:“误会一场!周先生的的确确与你我一样都是人,往后我再详细与你解释。先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晕倒的?”
“真是误会?”施笙狐疑了许久才直起身来,看见周边站了不少人,总算镇静了些,回忆道:“先前,何老爷与若林都没有回来,不能开饭,我便到花园里随处逛逛,然后就遇上了……”
施笙看看周忘杨,没敢说下去。
周忘杨接着他的话道:“施公子因为怀疑我是异类,慌张而逃。偏偏今夜无月,我又把他当成了惠兄,便上前去追,在长廊的拐角处,亲眼目睹他被人拖进了储物房。施公子可还记得,被拖进去后的事情?”
揉了揉太阳**,施笙心有余悸:“我当时是被人从后拖着的,实在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而经周忘杨一说,惠若林发现施笙身上那件淡紫长衫,分明是自己的,又问:“小笙,你怎么穿起我的衣服来了?”
被这一问,施笙显得有些尴尬,道:“打五里亭回来后,我就一直失魂落魄,从店里归家时,一不留神摔了一跤,连长袍都扯破了。你也知道,我从乡下来时,没带什么像样的衣裳,就到你房里拿了一身。”
对于衣着、装扮,若林并未有过深究,只是他偏爱雪青、粉紫,衣袍的颜色大多以此为主。赶路时,他不舍得拿出来换穿,今日要去商行工作,才从行李中选了一身。
施笙的身形本就酷似于他,再穿上款式差不多的衣裳,难怪连周忘杨也会认错。
“施公子的指甲中带血,我推测是他情急之下,抓伤了袭击者。”
凉风吹来,吹得廊上的灯笼直摆,周忘杨看着玉珠,道:“我追到储物房再奔出,发现施公子后不久,姑娘你就出现了,于情于理,都不能不怀疑你。”
玉珠着急了,看周忘杨不肯放过她,又向惠蕾求援:“夫人,不是我!我与施公子无怨无仇,为何要加害于他?”
经历了女儿失踪一事后,似乎很难再有怪事撼动惠蕾,她气质袭人,处乱不惊,问:“那周先生的意思是?”
“把她的衣服解开,看看身上是否带伤。”
这话一说,就连苦主施笙也觉不妥,随口向旁边的盛达说道:“这么做会不会太过份了?人家一个姑娘家……”
没想到,周忘杨不等他说完,就抢先站到他面前,急急说道:“你今晚是保全了性命,才说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话。皮肉轻伤慢则半个月,快则只需三四天就可痊愈,错过机会,放走了犯人,下次你可不会还这样幸运!”
没想到周郎的脾气并不与他的相貌一样好,施笙被他一喝,也有些后怕,结结巴巴道:“谁……谁说我不知轻重?那就……就让她脱……”
玉珠一听这话,心下更凉,拉住惠蕾的衣袖低泣起来。
惠若林也有些看不下去,刚想走去与周忘杨说话,忽见他蓦然转身,望着自己,严厉道:“惠兄既然请我来彻查何家小姐的下落,那从今往后,何府的怪事,我就不得不管。如若现在连你也要阻拦我,那还不如另请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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