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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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有六十里地,骑马整整走了半天,才到了沙湾县城。转 载自 我 看 書_齋
县城不大,可什么都有。
一条街上,店铺一个挨着一个,差不多想买的东西都能买到。还有大大小小的饭馆,也是一个挨着一个,不管什么风味的饭菜,都可以在这里吃到。才走了半条街,买的东西已经有很大一包了,不过,没有贵重的,都是些女人日常用得着东西。
东西不买了,去吃东西。各种小吃尝了个遍,不吃大菜,不是舍不得钱。是想着吃小吃能多吃几样。这半年不是跟着土匪就是跟着官兵,虽然没有饿着,可却不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有了这么个机会,当然要好好解解馋了。迪化有一条街,什么小吃都有。她们过几天就要去一次,去一次就要吃个够。
不但有东西买,有东西吃,还有热闹看。一条街就像个大戏台子,有人在敲锣鼓,有人在舞狮子,有人在扭秧歌,还有人在喊口号。到处都扯着标语,插着旗子。算一下日子,好像也不是什么节日。一问才知道,确实不是节日,而是县人民政府成立了,正在召开成立大会。
看热闹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这才想起来晚上还没有地方住。没觉得这是什么事,看到不少挂着牌子的小旅店,随便找一个干净一点的先住下来再说。没想到推开一家进去,人家要证明。问什么样的证明。说是单位开的证明,什么证明都行,只要上面盖着章子就行,对了,章子要是红的,还要刻着五角星。
是什么单位,听不懂,还有那种证明,别说是有了,连见都没有见过。
没有单位开的证明,不让住。多给钱也不行。拿出了几个银元,一敲当当响。老板眼睛亮了,可亮了一下,又暗下来。说还是不是,说这是新政府规定,不能违犯。违犯了,是要被惩罚的。
所有牌子的客店都一样,没有单位证明不让住。
看到一家店,像个店,却没有牌子。只挂了一个红灯笼。不过,没有点亮。
试着敲了一下门,还真把门敲开了。开门的是个老太婆。
进去一看是很大的房子,不但有一个很大庭院,还有十几间小房子。奇怪的是这么大的房子里,却只有老太婆一个人。
问老太婆是怎么回事,老太婆说,这里其实一直有人住,住的的人都是和你们一样年轻的女人,就在十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来了一辆大卡车,把她们全抓走了。说新社会了,她们干的事,是坏事,要全都消灭掉。就把她们抓走了,说送到什么地方,去进行劳动改造了。
听老太婆这么一说,四个女人全不吭声了。因为老太婆说的话她们全都听明白了。不仅知道了这个大房子是用来干什么的了,还知道了它为什么这会儿冷清得象个冰窖。
有了睡觉的地方,四个人一点也睡不着。不是兴奋得睡不着,是愁得睡不着。人只要活着,不管怎么活,都得有个睡觉的地方,并且是个能长久睡觉的地方,这样才能睡好觉。可她们现在还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知道在这个大房子住一晚上就该离开的,可是一直没有想好要去什么地方,第二天就没有离开。老太婆倒没有想让她们走,有她们在,老太婆也不那么冷清了果然没有离开,就有了麻烦了。
看到了大房子里有了女人晃动的影子,马上就有些汉子闻到了味道,悄悄地凑了过来。一看几个女人长得样子还挺好看,就直接问起了价钱。她们没有为这个事生气,可也没有让他们干成想干的事。不是她们看不上那些汉子,主要是这会儿她们缺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能安生的地方。
几个喝了洒凑过来的男人,带来的麻烦是小麻烦。倒是几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朝她们走过来后,带来的麻烦,有点让她们有些对付不了。起先看到他们走过来,并没有当什么事。因为他们穿的军装和骑兵队的人穿的军装一样。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也会向她们要单位证明。
不但没有单位证明,连自己家住在什么地方都说不出来。
她们被带到了新成立的县政府里边,把她们的行李打开了,看到了一大堆的银元,问她们这些银元是怎么回事。她们说挣的,问是怎么挣的,她们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新政权才刚刚建立,曾经的敌对力量虽然退缩到了海岛上,可仍然在用各种办法进行破坏。虽然还不能证明四个女人就是敌人,可同样不能证明四个女人不是敌人。但至少看她们的细皮嫩肉的样子,她们不是劳动妇女。不是劳动妇女,就可能是别的类型的女人。在没有完全搞清她们身份以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她们关进一间房子。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子,小得三个人进去后,只能坐着,不能站也不能躺。这还不算,怕她们从小房子里跑出来,还在门上挂上一把大铁锁。
连着三天,她们没有走出过这间小房子。
这间房子不但房子,窗子更小,小得连头发丝细的一点阳光都照不进来。阳光进不来,风也进不来,风进不来,里边的空气就会变臭,臭得好像堆满了大粪。
住的地方已经很难受了,可比起来,吃的东西就更难受了。送进来的菜顿顿都是水煮白菜,上面见不到一星油花,倒不时会有一两个苍蝇浮在上面。
她们拍着铁门喊叫着说她们不是坏人,要求赶紧把她们放了。可穿着军装的人说在没有搞清她们身份以前,是不可能把她们放出这间小房子的。
呆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她们不能不想起了荒野的天空和阳光。
闻着那难以忍受的臭气,她们不能不想到荒野上吹动的风和青草的香味。
看着这些脸色严肃如铁的男人,她们不能不想到荒野上那些总是不让她们受到伤害的男人。
谁说我们没有家,开荒七队就是我们的家。谁说我们没有单位,开荒七队就是我们的单位。
冯雪喊来哨兵,让他去给当官的说,我们是有单位的。我们单位是开荒七队,我们单位的领导是赵正堂。
三天后,小房子的铁门打开了。
哨兵说,你们单位的领导来了,你们没有事了,可以走了。
猛一下站到了阳光里,眼睛刺得睁不开。过了一会,才把眼睛睁开。一睁开眼睛,看到了赵正堂。
冯雪先扑了过去,紧接着另外三个女人也扑了过去。
她们一块儿抱住了赵正堂。
她们哭了。她们很少这么哭过。
哭过了,该走了,往什么地方走。意见不一样了,赵正堂说,全都回去,回开荒队,条件艰苦些,可不会有人欺负。果子不回去,说有王康在,她死都不回。

经历这个事,草子和木子态度变了,怕再往前走,再遇到什么事。就不想往前走了,愿意回开荒队。
果子不回开荒队,不能强求。果子说,我去乌鲁木木齐,等我安下身来,有了一个地盘,你们再来。
冯雪说,你一个人,可是要小心。有什么事,给我们写信。
木子说,没有什么事,也要写信。
草子说,要是不行,你再回来,我们等着你。
果子说,就算回来,也只是看你们,和别人没关系。
去乌鲁木齐,骑马去不行。几百里地,骑马要骑好多天。他们把果子送到了汽车站,给果子买了车票,看着果子上了汽车,三个人才跟着赵正堂回到了开荒队。离开县城时,买了一些东西。主要是冯雪买的,多数东西,都是结婚用得着的东西。
一进开荒队,遇到了王康,看到了赵正堂身后,不但跟着冯雪,还跟着木子和草子。就有些不高兴了。问赵正堂,怎么都回来了?赵正堂说,没有都回来,果子走了。王康说,那两个咋不走。赵正堂说,我让她们回来的。王康说,不是说好了,走了就不回来了。赵正堂说,她们遇到了一点麻烦,没有地方可去了。王康说,你就不怕给咱们惹麻烦。赵正堂笑了起来,当过兵的人,死都不怕,还会怕麻烦吗。
三个女人,这次回来,不走了。不走了,就不是客人了。不是客人,就得变成主人。就得变成开荒队一员。铁的营盘,流水的兵,开荒队也是兵营,打仗需要人,开荒更需要人。上级有指示,说各开快荒队,可以自己招人,只要能干活的,想招多少都行。
这个事,按说很好办。赵正堂是队长,可以说了算。可是给王康说,要他把三女人的名字,写进开荒队的花名册时,王康不写了。说她们是什么人,怎么可以和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赵正堂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康说,她们是干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正堂说,以前是干什么的,我们不要管,只要以后能为我们做事就行了。王康说,做什么呀,她们干不了农活,我们又不开窑子,要她们做什么。赵正堂说,你不能这么说。王康说,事实情况吗,为什么不能说。赵正堂说,不要管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这么说,你再这么说,别怨我翻脸不认人。王康说,赵队长,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她们。赵队长说,因为我知道她们不是坏女人。
两个人正说着,还没有说出结果,队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是师部的通知,说牟首长要来开荒队检查工作,让开荒队做好准备。一听首长要来,两个人马上不争吵了。王康说,这样吧,正好首长来了,咱们可一块请示一下首长,看首长怎么说。赵正堂说,当然要给首长汇报了。
会不开了,马上布置任务,让各班排把该做的工作做好,别让首长找出什么毛病来。
首长来了,先听了赵正堂关于部队转入开荒后的工作汇报,又让赵正堂陪着到处转了转看了看。
又把全开荒队的人全集合了起来,让首长给大家讲了个话。首长先是表扬了大家,接着就说了在戈壁滩开荒的重要意义。
首长讲话时,冯雪她们没有听到。不是她们耳朵不好,也不是不想听。主要是她们还不是开荒队的正式成员,一些重要的场合,她们就不好出现。王康派肖海来给她说了,让她们这一天呆在地窝子里,不要出门。免得遇到了牟首长,牟首长问起什么了,她们不会回答,惹出麻烦。
不让出去,就不出去,很听话。这几天,三个人在一块,说起以后的事,都说再不能象以前了。一句话,要做个好女人。好女人,首先一条,要很听话。
首长姓牟,牟首长是早上来的,说吃过中午饭就走。每个开荒队都要去看看,牟首长没有那么多时间呆在开荒七队。
一直到中午了,还没有来通知她们。可她们肚子饿了,饿得有点在地窝子里呆不住了。不知道这些男人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忙得把她们忘了。不行,得告诉他们一声,她们的肚子饿了。
要让男人们知道她们肚子饿了呆不住了,还不能违反指导员的命令随便走出地窝子,这个看起来有些难以办到的事,冯雪她们很容易就做到了。
冯雪拿起了竹箫,看到冯雪拿起了竹箫,木子和草子跟着拿起了竹箫。
三支竹箫吹起了同一支曲子。
箫声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传得很远,大白天也一样。
一支箫吹起来的声音已经够大,三支箫吹起来的声音就不用说了。可以说,营地上的人,不管是在哪个角落上,全都很清楚地听到了。
正在陪着牟首长一块吃饭的赵正堂听到了,他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和牟首长说着什么。牟首长也听到了,只是牟首长听到了,就不再想听赵正堂说什么了。牟首长说,小赵,你们这还有人会吹箫?赵正堂说,吹得不好,瞎吹的。牟首长说,不要这么说,这个箫吹得很好,我听得出来,我喜欢听箫。赵正堂说,是啊,箫好听,我也喜欢听。
一听赵正堂这么说,牟首长马上说,好啊,快去把吹箫的喊来,我们听上几曲。
赵正堂有些不知怎么办了,看着坐在旁边的王康,他的脸色好像已经变成白的了。牟首长说,怎么,这个事,让你们很为难吗?
看来,再不按牟首长说的去办,牟首长的脸色就要变了。赵正堂马上对王康说,去把她们喊来吧。王康还想说什么,赵正堂说,快去呀,让她们来见牟首长。
王康一走,赵正堂就对牟首长说,牟首长,我犯个错误,请牟首长批评。牟首长说,什么错误不错误的,说出来我听听看。
赵正堂就从打最后一仗看到了五个女人时说起,一直说到了走出天山山谷。
听完了赵正堂说的错误,牟首长哈哈大笑起来,说算是个什么错误,从头到尾,你做得都没有一点错,不但不该批评,还要表扬你才对。
赵正堂说,可是她们走出山谷后,还一直跟着我们。牟首长说,你是说,她们现在就在开荒队。赵正堂说,是的。牟首长说,那我刚才怎么没有看见。赵正堂说,刚把她们藏起来了,不想让你看见。牟首长说,那你为什么这会儿要说。赵正堂说,因为,这会儿藏不住她们了。牟首长说,我知道了,她们就是吹箫的人。赵正堂说,是的。
就在这时,三个女人,每人手里拿了一支竹箫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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