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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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吹了四支曲子,听说她们还没有吃饭,牟首长让她们赶紧去吃饭。
她们走了,看着她们走了,赵正堂说,首长,有事要向你请示。
牟首长说,有什么事,尽管说。
赵正堂说,这三个人女人,还不是我们的人。
牟首长说,为什么?
王康把话接过去,说,这三个人,当过妓女,把她们收进来,不合适。
牟首长说,有什么不合适,不管什么人,不管干过什么,只要愿意革命,我们都欢迎。咱们队伍里,不少人,过去就是土匪,就是强盗,还有更多的,原来是国民党的兵,现在不一样,全都成了革命同志。
王康说,那首长的意思……
牟首长说,给他们办手续,让她们马上加入开荒队,和别的同志一样待遇。
赵正堂说,她们知道了,不知会多高兴,先替她们谢谢你了。
从这天起,开荒七队多了三个兵,三个女兵。让她们当兵。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开荒。
打仗可以没有女人,可过日子,不能没有女人。
女兵就得像个女兵的样子,也发了一套没有领章的军服让她们穿。别说女人要穿得花花绿绿才好看。女人穿上军服看上去有另外一种味道。
光样子像个女兵还不行,女兵还得有和一般女人不一样的思想。思想不像衣服,把旧的脱下来,把新的换上就行了。
要改换思想不太容易。不太容易也得改换,这个工作交给了王康。
王康拿着一本很薄的书走进了冯雪她们住的地窝子。别看这本书很薄,但它的分量却是很重的。它就是的《为人民服务》。
这是本伟大的书,可说的道理很容易让人明白。王康读一句解释一句,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三个女人就记住了这本书里的好多东西。
比如说,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是不同的,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再比如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再比如说,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这些话,说得多好啊,听着多入耳啊。听王康读完了,马上挨个表态,只要人民需要,让她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具体点,就是只要开荒队需要,让她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让她们干什么呢。她们是女人,太重的活当然不会让她们干。
让冯雪去了卫生室。卫生室原来有个卫生员,是个男的。卫生室看不了什么大病,也就是包扎个伤口,治个头疼感冒拉肚子。不需要多少医术,一般人都可以干,只要服务态度好就行了。
让草子去了小卖部。原先没有小卖部,新开的。那天去县城,一看那么多东西,在开荒队都没有。赵正堂就想开个小卖部。正好要给女人找活干,就让草子搞了个小卖部。让司务长带着草子去县城采购东西,用马车运回来后,谁需要什么再来买。
让木子去了炊事班,女人天生会做饭,不用学,让干什么都行。炊事班做好了饭菜,大家拿了饭票过来买。木子把饭票收了,同时把一份饭菜放到别人碗里。不知是不是她很会做饭,自从她去了炊事班后,我们都觉得饭菜好像变得比以前好吃了不少。
成了开荒队的一员,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搞什么活动,一般不让她们参加。现在不管开什么会,她们都要参加。不但让她们参加,还让她们坐在前边。
开会各个班排轮着唱歌。也让她们唱,只要让她们唱,马上就站起来唱。不但唱,还会吹上一段竹箫。
她们每唱完一支歌,每吹完一支曲子,都会响起一片掌声。听得出来,那掌声比干部讲话得到掌声还要大。转 载 自 我看 書齋
每一次开完会,回到地窝子里,三个女人不管多晚,都不会马上睡觉。都会一块说许多话。
说的话都差不多,说大伙儿这么看重她们,把她们当回事,她们一定要好好干。
也难怪,活这么大,像一棵草,谁想踩就踩。从来没有被这么看重过,一下子得到了这样的待遇,不能不打心眼里有些高兴。
比起天下的别的女人,她们没有啥梦。随便给她们一点什么,或得到一点什么,她们就会真的激动起来。
一激动,就想多干点事。
很快就有了机会。
过春节了。新社会的第一个春节,要好好过。上面下了通知,要各个开荒队都排个节目,到场部参加汇演。下野地一共有十八个开荒队,一个队一个节目,就是一台晚会。
开荒七队的节目,让三个女人去演。
演什么呢?想来想去,还是离不开箫。
一边吹着竹箫,一边轻轻摆动着腰肢,还不时地放下竹箫,把吹的曲子的歌词,流水一样唱出来。
别的节目,不是对口词,就是三句半,还有锣鼓词。也有唱的,只是唱的不是地方戏,就是进行曲。也有乐器,有二胡,还有唢呐。发出的声音很大,可听起来,却没有竹箫的那个味道。
光看节目,已经不可以比。再看人,就更是没法比了。
没有穿旗袍,是女兵了,当然不能再穿旗袍了。不过,同样是穿军装。穿法和别人不一样。没有让军装的下摆乱摆,把它放到了裤子里,用腰带紧紧地束起。每个人的腰都显得那么细。
还有一张脸,因为要上台子,不但洗得很干净,还了抹了些东西。看上去,脸蛋子白里透红,眉毛柳叶般弯伸,眼睛不但显得大了,还闪动着水一样的光亮。
她们这样子,在一群粗黑的男人中,像夜空的月亮。不过,不和男人比,就是和女人比,别人也是一样比不上。场部也有女兵。机关和卫生队里,都有女兵。她们也有节目。她们的节目和样子,其实也不错。可是和冯雪她们一比,就不行了。显得有点土气,有点笨。
演出完了,还评出了奖。冯雪她们的节目得了一等奖。牟首长亲自给她们发奖状。发奖时,握着冯雪的手,还夸了她们几句。牟首长是大干部,是师里的领导。他从师部来到下野地,和我们一块过春节,让我们心里热乎乎的。
那天,看节目的人,差不多有二千人了。开荒七队得了第一名,可真是露了脸了。还从来没有这么露脸过。
当时,别的开荒队的男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他们是眼馋我们。要知道,这会儿,几乎所有开荒队都还没有女人。
演节目,三个女人给我们争了面子。接下来没过多久,她们又在另一件事上,让我们开荒七队,也得到了一份光荣。
这个事,表面上看,和她们没啥关系。只有我们知道,如果没有她们,我们是不会得到这份光荣的。
春天就快要到了。这个春天,我们将要开出大片的荒地,并且要在上面种上各种庄稼。庄稼要从地里长出来,还要长得好,光有汗水还不行,还得有雨水。可这片荒野上,没有雨季,不能靠雨水浇灌。只能靠天山上流下来的雪水。不过,雪水不会自己流进庄稼地里。要想让庄稼得到浇灌,只有修一条大渠把水引进来。
这个冬天我们的任务是修渠,所有开荒队的人都集中了起来,像打一场大仗一样,在冻得铁一般硬的荒野上挖筑大渠。
为了保证在冰雪溶化时挖好大渠。在各个开荒队之间展开了劳动竟赛,每天都会把各开荒队挖掘的进度统计出来,进行名次排列并及时通报。
很多人一块干活,有一个好处,就是大家会比着干,谁都想争第一,谁都不愿意落后。尤其是男人们,谁都不想输给别人。

可问题是,谁都不想输,还是有人要输。每天都会有一个开荒队名次排在最后。我们当然不想排在最后一名。开大会做动员,赵正堂说,不但不能排在最后,还要争取排在第一。
可不幸的的,开工半个月了,我们不但没有一次排在了第一,却有一次排在了最后。把赵正堂的脸都气青了,我们也低着头,觉得很丢人。别的开荒队的人趁机报复我们,见了我们就说,你们开荒七队,老爷们不行,要想争第一,还是让你们的女将上吧。
女将是谁,就是冯雪她们。让她们去挖大渠,当然不可能。当然要让她们去干,她们也会去。可她们去了,又能干什么。不说镐头那么重,就算拿得起,也不一定能抡得起。就是抡得起,那冻土硬得像铁,一镐头下去,有一个白印。我们好多人的虎口都震裂了。让冯雪她们去干这个活,除非我们这些男人全死了。
没有去荒野挖大渠,可工地上发生的事情,全知道。
冯雪去找赵正堂,看赵正堂脸色不好,冯雪心里也很难受。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这个人高兴了,你就会跟着高兴,这个人不高兴,你也会不高兴。问赵正堂为什么不高兴,越正堂就说了挖大渠的事。
挖大渠不是演节目,它需要力气,而不是竹箫和歌。可冯雪还是想着能有什么办法,让开荒七队不要再落后,让赵正堂眉头不要皱得那么紧。
别说,想啊想啊,冯雪还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
冯雪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也许会让咱们开荒队争到第一。
想着冯雪是来要求去挖大渠的,赵正堂不等冯雪说出办法来,就说,我是不会让你们去挖大渠的。
冯雪说,我说的办法不是我们要亲自去挖大渠。
听冯雪说了她办法,起先一听赵正堂一个劲摆手说,不行,不行,这个办法怎么能行。可坐下来,静静地一想,好像这个办法也是可以一试的。
冯雪说,草子和木子,我给她们说。
赵正堂说,她们会同意吗。
冯雪说,我只要干,她们就会干。
赵正堂说,你也要干?
冯雪说,当然,为了开荒队,我什么都愿意干。
再开大会,说到挖大渠的事。赵正堂把要说的事说完了以后,又说,现在有个事,请卫生员冯雪同志给大家说一下。
冯雪站了起来,说,挖大渠是个力气活,一天干下来,会腰酸腿疼的。我们商量了一下,想每天收工回来,给大家揉揉腿按按腰,帮着解去一些疲累。
谁都没有想到冯雪会说出这样的话,大家听得有些发呆,有点不敢相信冯雪说的是真的。看大家全在发呆不说话,冯雪说,你们愿意不愿意,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了。
我们当然愿意,可这么多人,你们只有三个人,怎么可以忙得过来呢。有人喊了起来。
冯雪说,这位大哥说得对,是忙不过来。所以呀,咱们就这样,每天只有三个人可以享受这个待遇。不凭别的,就凭谁干活干得多。谁干到了前三名,我们就给他按摩,算是对他的慰劳和奖励,大家说,好不好?
慰劳奖励的事,不是头一次。以往只要打胜仗了,都会给我们一些慰劳和奖励。比如说吃一顿喝一顿,或者发个奖状奖章什么的。这样的慰劳和奖励别说没有过,就是听说也是头一次。
这个慰问和奖励让我们顿时激动了起来。
谁干了多少,自己说了不算。挖了多长,挖了多深,是要有数字的。王康拿个尺子,会带着文书挨个去量。量出的数字,会在收工时,向大家宣布。一听数字,就知道排在前边的三个人是谁了。
对了,文书就是肖海。变成开荒队以后,看肖海有文化,就让他当了文书。
天天都有前三名,以前的前三名,顶多是干部开会时表扬一下,也就再也没有什么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干部表扬,而是冯雪她们有奖励。
这样的奖励别说是见过了,连听说都是头一次。太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吃过晚饭,还会到别处外边去转转,或者去串串门。这天吃过晚饭都不出门,等着冯雪她们来。
果然没有等多大一会,冯雪就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一块来的,还有三个。
前三名是谁,冯雪已经知道。进来直接喊名字。喊过名字,冯雪让他们过来。三个人过来,冯雪指着三张床,让他们躺下。
听了冯雪的话,不好意思,也不敢相信,还是站着,不去躺下。冯雪说,快躺下,不躺下,没法按。
还是不肯躺下,其中壮汉老耿,指着我们说,让他们走,别让他们看。冯雪一听,却笑了起来,说,让他们看看,这个奖有多好。看明白了,也想得这个奖了,明天就加油干。
冯雪让我们看,我们不走了,说真的,也不想走,也想看看这个奖,到底是个啥奖。
看三个人还是不肯躺,冯雪说,你们不想要这个奖,我们就走了呀。一听冯雪她们要走了。三个家伙躺下了。不但躺下了,还按照冯雪说的,把棉衣棉裤都脱了,只穿着衬衣衬裤。
和冯雪说的一样,确实只是揉揉腰按按腿,放松一下筋骨。
要光说揉腰按腿,没啥可说的。腰酸了,腿疼了,自己也会揉一揉,按一按。可腰酸了,腿疼了,由一个女人给揉一下,按一下。这样的事,谁经历过。并且这女人,是那么年轻,看起来,是那么顺眼。
这还不算,同样是揉,同样是按。女人的一双手,看起来那么小,那么细,好像没有什么力气。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们的手只那么轻轻一动,就像有股电,麻麻地传遍全身。
干了一天活,出了不少汗。身上的汗臭味一闻就闻到了,可她们好像一点儿也在乎。还是一样该离多近就离近,有时为了把动作做到位,不得不挨一下贴一下,她们都没有躲闪。
外面冷得要死的冬天,可屋子里烧着火,很暖和。男人的腿和腰都是又粗又硬,不管是揉还是按,都要用很大力气。干了不大一会,就出汗了。按说,这个时候,她们说好了,奖发完了。谁都会很高兴,不会有半点意见。可她们没有这么做,而是把棉衣脱了,穿着衬衣继续又揉又按。
女人也出汗,可同样是出汗。女人的汗味,咋是另外一种味。什么味,说不清楚。反正和男人的汗味不一样。衬衣是开荒队发的那种,前边系扣子。不知是她们是故意的,还是忘了。五个扣子,只系了三个。弯下腰去按腿时,躺着的家伙就可以看到了衣服里边,当然只能看到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也足以让躺着的家伙的血像火一样烧起来。
这还不算,还边揉边按边说着话。全是些好听的话,夸你的话。说你的腰和腿,真结实,真有力。说你能干,真了不起。那么多男人,都不比上你。光是这些话,就让你一下子有了一股精神头。暗下决定要天天都要排在前三。
给三个家伙奖励时,我们一直在旁边看。只是这么看看,血流得就不一样了,不但快了,还热了。同时,暗下决心,这个奖,要是不得一次,真是白活了。
都想得这次奖。要得这个奖,就得加油干。你一加油,我也一加油,他一加油。整个开荒队就像一台马力十足的挖掘机,突突地朝前跑了起来。当天,十八个开荒队中,开荒七队的挖掘进度排在了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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