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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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问老班长,想不想娶老婆。老班长愣了一下,说不想。问他为什么不想。他说,明知道是白想,就不去想了。又问,为啥是白想?他说,明摆的事,那么多人,个个比我年轻强壮,女人咋会看上我。王康说,为啥看不上,你是老革命。开荒队最该娶老婆的就是你。这个事,你不用操心,组织给你办。说,看上了谁。
只有三个女人,让老班长挑。老班长有点激动,连连说,谁都行。王康说,这种事,还是要你先有个态度,看上谁了,你就说,不要不好意思。
说这个话,是在食堂门口说的。食堂的门是敞开的,往里看,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在忙。老班长朝里边看了一眼,看到了木子。木子正在案板前揉面。刚进食堂,木子不会揉面,老班长就教她。手把手地教,每次碰到木子的手,老班长就想打哆嗦。可没敢多想,差得太多,两轮还要多。
看到老班长朝食堂里看,跟着也往里看,跟着也看到了木子。问老班长是不是看上木子了。老班长说,咱看上没用,得人家看上才行。
王康说,这就不用你管了,你就等着当新郎吧。
给木子说这个事,没有花多长时间。拿了一本书,书是一个伟人写的。指着书上一个名字,给你找个男人,他和这个人一块在延安烧过炭,是个老革命,开荒队里,他的资格最老。书上那个人的名字叫张思德。
木子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我是开荒队的人了,我听组织的。
木子没有多说什么,冯雪和草子也没有多说什么。早就想着有什么方式回报这群男人,有了机会怎么能说不呢。这个事,要是换了冯雪和草子,也会和木子一样不会说不字的。
倒是肖海知道了这个事,有些不愿意。他是文书,就在队部,想给王康说什么很方便。见了王康,直接说,老班长年纪那么大,太不合适了。
王康说,怎么,是不是你想娶木子?肖海说,只要组织同意,我愿意娶。王康说,你想得美,就算是木子不嫁给老班长,也不可能嫁给你的。肖海说,为什么?王康说,因为你年轻,轮不上你。肖海说,要是我们俩都愿意呢?王康说,那也不行。肖海说,婚姻自由,为什么不行?王康笑了一下,说,自由?为了革命事业,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生命。别忘了,你已经写了入党申请书了。
给王康说不通,去给木子说,让木子不要嫁给老班长。没想到木子却说,老班长是个好人,那么大了,还没有老婆,太可怜,我愿意嫁给他。
除了肖海,别的人没有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好。
没有事时,大家一块说闲话。说到了谁会第一个娶上老婆。说来说去,一百个男人,差不多有一半都说到了,可就是没有说到老班长的名字。
尽管没有说到老班长的名字,不等于我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际情况是大家知道了这个事后,都说这么安排是对的,老班长年纪最大,当然该他先娶老婆了。
变成开荒队后,还是军人,可许多地方还有了变化。首先不是什么东西都发了。把原来的军晌改成了工资。按照级别和参军的年限,每个月都领到差不多的钱。对了,这个钱,叫人民币。
有了工资,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还是平常用的,都要自己拿工资买。县城和场部都离得远,很少能有时间去买。这样一来,草子的小卖部就显得有些重要了。
管小卖部的是老金。司务长官不大,可权挺大,开荒队所有和钱有关的事,他都能管着。也就是说,他直接管着小卖部。
别人去小卖部,是缺什么东西了,来买东西。老金来小卖部,是来工作的。看到他来了,草子就会把卖出的钱,交给他。他也会顺便点一下货,看卖出的东西和钱能不能对上。
小卖部里的货卖完了,老金就带上钱带上草子去县城进货。
去买货时,两个人会带上六匹马,两匹马是他们自己骑,还有四匹,用来驮采购的货。
到县城来回一趟,要早早走,天黑透了才能回来。一天的时间,大部分都在路上走。说是路,其实就是一溜马蹄踏出的印子。一眼望过去,野茫茫望不到边,只能看野兽奔跑的影子,看不见一个人。转 载自 我 看 書_齋
两个人走路,要想让路变短一点,就得说话。说的话越多越有意思,路就会越短。
司务长这个活,不是谁都能干的。那么多人,从干部到士兵,日子过得怎么样,全看他了。没有一点本事,干不了。一般来说,有本事的人,不但会说话,还得说得很有趣。来回的路上,老金总能说几个笑话,让草子笑出声音。
春天来到荒野有些天了,阳光照在身上热烘烘的。走到一条河边时,老金歇一会,让马喝点水。
马喝水,人也得喝水。坐到了河边一片青草上,老金拿出水壶给草子喝。草子喝了几口,把水壶给了老金。草子有点渴,喝得急了些,结果漏了些水在衣衫上。湿得有些不是地方,正好湿在了凸起的那一片。
草子没有在意,看着几匹马儿在河边低头喝水。看到马儿喝好了水,草子说,咱们走吧。说着草子要站起来。可站了一下没站起来,不是她的事,是她被一只手扯住了。回过一看,看到老金眼睛里放着光亮。
看到这样的光亮,草子愣住了。这种光亮对草子来说,并不陌生。不但不陌生,可以说还很熟悉。只是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光亮了。好像来到这片荒野上还是头一次见。不过,她有些不相信看到光亮是真的,她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她没有看错。因为,老金接下来就用一个动作做了证实。
老金把草子摁倒在了草地上。
草子真的变成了一棵草,一双大手正把这棵草的叶子一片片撕去。
草子没有动,随那双大手去撕。就在撕得还剩最后一片叶子时,草子记起了什么。
记起了自己不再是大房子里的那个女人了,她现在已经是开荒队的一个女兵了,她身上穿着的不是花衣裳,而是很革命的军装了。
想起了这些,草子不能不问一句,你真的要娶我吗?
这一问,把老金问住了。显然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草子。好像不明白草子这样的女人怎么会问出这句话。
草子说,还是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最后一片草叶没有被剥下,草子坐了起来,让那些被剥掉的草叶又重新回到了身上。
看到老金闷着头抽烟,样子有些扫兴,草子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娶了我,你想干什么都行。
再往前走,老金就没有那么多话了。草子心里就想,是不是刚才随了老金,他就不会这样了。
只是这样想了想,可是并不后悔。不但不后悔,还有些高兴。这说明自己变了,不再是以前不会对男人说不的女人了。
从县城回来,草子想把这个事说给冯雪,可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等到事情定下来,再说也不晚。
不说自己的事,说木子的事。木子和老班长的事已经定下了,定在了五月一日举行婚礼。说这是个大喜事,一定要穿上红色的旗袍。
旗袍是有的,只是到了开荒队,就没有机会穿了。平常干活,荒野上风大土多,不能穿,结婚还是可以穿的。
说了木子,说冯雪。说等木子嫁了,就该冯雪嫁了。冯雪却说,怎么就该我嫁,不该你嫁呀。草子说,你大我一岁,当然你得先嫁了。
冯雪说,正因为我大,我是姐,我才不能先嫁,得先让你们嫁了,我才能嫁。
草子说,那果子呢,是不是要把果子也算上呢。
冯雪说,果子这个家伙太不像话,来了一封信,就没有影子了,是不是过上了好日子,把咱们给忘了。
草子说,不会的,咱们姐妹,这一辈子,谁也不会把谁忘掉的。
草子说的对,这几个女人,谁也不会把谁忘掉的。果子这会儿,其实正在一间屋子里,拿着一支笔,面对一张纸,打算给冯雪和草子还有木子写一封信。
这间房子地上铺的是木地板,四周的墙是砖块砌成的,很大的窗子挂着窗帘,屋顶上挂着一个灯。有一个开关就在门旁边,拉一下开关灯就亮了。再黑的天,这个灯一亮屋子里就像白天一样了。
没有想到能住进这样一间屋子。培训班结束时,来了一些领导来看大家。果子胆子大,会说话,还长得很灵秀,就让她代表大家对领导表示感谢。接受了这个任务,果子一点儿也不紧张,看到领导走过来,大大方方迎了上去,先和领导握了手,又把该说的话说了。

果子说完了,才是领导说话。一个看上去很威武的姓牟的领导讲了许多鼓励大家的话,让大家到了工作岗位上后,一定要为了保卫边疆建设为边疆多做贡献。
这个时候去什么地方,大家都已经知道,果子也知道。果子分到了天山南边一个叫塔里木的地方。她提出了,她想去准噶尔盆地一个叫下野地的地方,可没有同意。理由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党让干啥就干啥,不能挑挑拣拣。
就在果子捆好行李,准备坐车去南疆时,一个负责人找到了她,说她的工作要重新安排。说她不用去塔里木了。果子马上问,是不是要让她去下野地。回答说不是。果子一下子紧张了,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果子心乱跳时,负责人指着一辆吉普车让她上车。同时告诉她,她的工作岗位是在一个大机关。这个机关可不得了,在里边工作的都是干部,不是大首长就是为大首长服务的人。这些大首长管着许多地方许多人,包括那个让果子很想去的下野地。
到了新地方要赶紧给冯雪她们写一封信,是早就有的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拿起了笔面对信纸,她的想法却有点变了。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还是等一段日子再说吧。主要是她觉得她可能不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呆下去的。
不写信了,走到窗子跟前,朝外边看。看到一个人在林荫道走着。觉得面熟,一想,就想起来了,他就是那天讲话的牟首长。不知为什么,一种直觉告诉她,她能来到这个地方工作,一定会和这个人有很大关系。
队部挨着卫生室。赵正堂住在队部里,开荒队只有一部电话,就放在队部时。里边如果不住上人,电话来了就没有人接,就可能把大事耽误了。
一个房子里有什么动静,另一个房子的人可以听到。比如说,赵正堂如果睡着了,打起了呼,冯雪就可以听到。
以前听到赵正堂打呼的声音,听到就听到了,不当个事。可从治好了赵正堂的病以后,再听到赵正堂的打呼,就会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打呼说明赵正堂睡着了,睡着了就可能会做梦。梦这个东西有一个本事,可以把一个人醒着时不敢做的事,在梦里边做出来。
按说,两个房子紧挨着,想去另一间房子抬脚就可以去。但赵正堂几乎从来不进卫生室的。好像在卫生室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只要他一走进来,就会让受到伤害似的。
赵正堂不过来,冯雪也不过去。冯雪倒不是怕里边藏着什么,她是怕让别的人看见了,会说闲话。闲话她是不怕,她是为赵正堂着想,不想让别人对他说什么不好的话。还怕赵正堂正在忙工作,过去了会影响他做事。
不过,人没有过去,心却会常常穿过一堵墙,走到赵正堂的身边。一杆竹萧常在手里拿着,想着如果赵正堂想听了,只要喊她一声,她就会马上过去给她吹一曲的。但赵正堂几乎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
就想赵正堂得病,最好是那种下不了床的病。那样就可以伺候他了,怎么伺候,别人都没有话可说。就像那次堵大渠缺口发高烧一样。
可是这么些天过去了,赵正堂身体好得不行,一点病的样子都没有。别人不给机会,就自己找。听到了打呼声,冯雪冒出了一个念头。
有些念头,在心里边闪一下,就会没有了。可有些念头,要是有了,那就像得了病一样,一定要去试试才肯罢休。
听到了打呼声,冯雪会听一会,听到声音越来越大,知道赵正堂睡着了,不过,还没有做梦。人做梦时,不会打呼。
这时冯雪就会拿起竹萧,走出卫生室。出门时,没有忘记回去把灯吹灭。
走出门后,会在外边站一会。外边很黑,刚一出来,什么都看不见。站一会,就能看到一些东西。看到一些东西,没有看到人。就转了身,走进了队部。
队部的门从来不会从里边锁上的,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想去,一推就可以进去的。
冯雪进去后,顺着打呼声走过去,走到了里边一间房子里。里边很黑,比外面黑。黑得就是站一会,也会什么都看不到的。
不过,这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这个时候做的事情,是可以不需要光亮的。
拿出竹萧轻轻吹出一点声音,声音一点儿也不大,小得不会跑出这间房子的。声音虽然小,但很有作用。那个很大的呼声,在听到了竹萧的声音后,马上就不响了。
没有打呼声了,那个睡着的人一定开始做梦了。让竹萧声继续响着,直到了竹萧声溜进了梦里,成了梦的一部分。
竹萧成了梦的一部分,那的人,不用说也会走进梦里,也会成为梦的一部分。
进到了另一个人梦里的冯雪,在梦里边做了她想做的事。看起来,她好像做的是件做过了许多次的事。但只有她知道,她有一种快乐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第二天,在队部门口遇到赵正堂,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朝他打着招呼。她注意到了,赵正堂的表情会有一点点不一样。好像有一点点的不自然,他可能想到了夜里做的梦。有一些人就是这样,哪怕是梦里边做了不对的事,也会责怪自己的。
天底下这样的人不多。冯雪想好了,每过一些天,冯雪就会让一个人做一个好梦。并且打算永远也不告诉他,他的那个梦是怎么做成的。
这一天,木子和老班长结婚了。
结婚是自己事,可自己不用操心。组织全都安排好了。
新房是一间新挖的地窝子,里边的床是红柳编的,没有什么家当,把两个人的铺盖搬过来,往一起一放就行了。
在吃饭的食堂里,大家吃过饭没有走,看两个人结婚。
两个人走了进来,和别的人有点不一样,身上的衣服要新一些干净一些,胸口还别了两朵纸扎的小花。
没有穿别的衣服,全穿的军装。原来说好了,木子要穿旗袍的。可王康不让穿。说穿上旗袍,像地主小姐。不像话,要穿军装。
没有拜天,也没有拜地,连父母亲都没有拜。父母不在,没法拜。只是朝着墙上的领袖画像拜了拜。
王康代表组织说了几句祝贺的话。
接下来,老金端了一大盘子纸烟和水果糖进来,给大家分了分。就没有别的事了。
从食常出来,往洞房走。一群人跟着,冯雪和草子也在里边,她们一直陪着木子。
一群人,边走边开玩笑。主要是男人在开,主要是开老班长的玩笑,不管玩笑开得多么厉害。老班长都脸都挂着笑。
到了洞房门口,一群人不走了。站了下来,冯雪和草子也站了下来。走着时,一直挽着木子胳膊。停了下来后,就把挽着的胳膊松开了。
打开了门,老班长很着急的样子,先进去了。木子在后边,手抓住了门边,回过头,朝着冯雪和草子扮了个鬼脸。
看到那个鬼脸,知道木子还是很开心的。虽然老班长年纪大了些,看起来老了些,但看得出是个老实人,是个好人。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别的方面会怎么样不说,至少是不会受欺负的。
朝着木子竖了一下大姆指,意思是说,她的日子,一定会好。
看着洞房的门关上了,冯雪和草子才离开了。
回到地窝子里,原来三个人住的地窝子,现在只有两个人住了。看起来一下子大了不少。冯雪和草子没有马上睡,坐在那里说起了话。
一说说到了后半夜,冯雪说,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刚要脱衣服睡觉,外面有人大声喊冯雪。冯雪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觉得怪,整个开荒队就三个女人。一个在洞房,还有两个在跟前。怎么会有个女人喊她。再一听,不对,声音很熟。好像是木子在喊她。怎么可能呢?这会儿,她怎么可能从洞房里跑出来呢。
不等冯雪再想下去,地窝子的门已经推开了,一看,果然是木子跑了进来,头发散乱开了,穿着长袍睡衣。分明是刚从床上跑下来的。再一看,木子脸色完全变了,刚在举行结婚仪式时,脸蛋还是红的了。这会儿,白得像涂了层霜。看到木子这个样子,冯雪更是不明白了。赶紧问,到底是咋回事。
木子说,不好了,老班长他一下子不行了,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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