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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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等别人都走了,洞房里只有老班长和木子了。老班长就有些等不及,让木子赶紧到床上去。木子说,着什么急,以后日子长着呢。老班长说,可我等不及了。也难怪,快五十岁的男人,还没有碰过女人。好容易等到了这个时候,能不急吗。
这方面,木子虽然小,可经验并不少。知道这个事不能急,太急了,好事也会做不好的。就推了一下老班长,让他去洗一下。老班长以为是洗脸了,说又不是早上起床,洗什么脸。木子说,不是洗脸,是洗你的下面。这一说,老班长明白了。赶紧打了一盆水,在门后边洗了起来。
老班长洗的这会儿,木子上到了床上,慢慢地把衣服脱了。脱得一件衣服不剩时,木子没有钻到被子里,而是就那么光光的侧着身子躺在床边。她是想做个好新娘子,用一个好看的姿势迎接她的丈夫,给丈夫一个惊喜。
在门后洗好了,老班长转过身。一眼看到了木子,完全没有想到木子会是这个样子。女人见过,可光身子的女人,身上一块布都没有遮的妇人,头一回看到。
他像被雷劈了一样,先是身子一阵震颤,接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嘴巴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可是不等话语出口,整个人就站不住了,瘫在了地上。
想着太激动了,不会有什么事。等一会就好了。就没有太在意,还笑着说老班长这会儿,可不该呆在地上,要赶紧上到床上才对。
喊了好几声,倒在地上的老班长还是不起来。把声音放大了再叫,还是没有回应,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就下了床,走过去,打算把他拉起来,把他扶到床上去。说真的,这个时候,木子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件有多么严重的事。
等拉他时怎么也拉不动,推他也像推一个麻袋,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这才想到可能坏事了。
赶紧把脱了的衣服又穿上,边往外跑边系着扣子。没有想到去找别人,一想就想到了冯雪。倒不是因为冯雪是卫生员。
老班长死了。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可不管是什么人,突然一下子死了。生活在他身边的人,都不会把这个事当个小事。
如果这个人的死法,又和一般人的死法不一样,那么就更不会当成小事了。而老班长的死法,好像确实和一般人的死法不一样。
猛一听说,一部分人不信,可想了想。又会有些信了。人激动的太厉害了,血一下子冲进了脑子,是会死的。
还有一部分,猛一听说,不信。想了想,还是不信。越想越不信。太激动了,是会死。可只是看了一眼,就会激动成那个样子,好像不会。
不过,不管信还是不信。说到老班长,都为老班长可惜。洞房夜,多好的时光,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走了。同时,也觉得木子可怜。刚做人妻,还不知怎么回事,就成了寡妇。
怀着可惜的想法,把老班长送到了营地西边一个土丘上,挖了个坑,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把他埋了。
把老班长送走后,再把可怜的目光,投到了木子身上。木子头缠白布,眼睛红肿。和许多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一样,一脸的痛苦。人很多,我们没法走过去,当面安慰她,可心里边还是在劝她说,死去的人,不能再活过来,活着的人,要好好活。老班长不在了,还有我们,不要太悲伤。
都想着这么一件大事,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再有什么了,谁也没有想到我们中有一个人和大家的想法有些不一样。
老班长是个老革命,不能白白这么死去。至少得要死得明明白白。如果不把这事搞明白,老班长在地底下又怎么能安息。
如果是别人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也只是想想,顶多和别人闲聊时说上几句。但有一个人有了这想法,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这个人就是王康。
开支部会,说到了老班长的死,王康说这个事,不能这么完,要搞清原因。
赵正堂有些不原意,说木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要相信木子。
王康说,木子这样的女人见过世面的,不是一般的女人,谁敢说她不会嫌老班长年纪大,用了一个什么办法,夺走了老班长的生命。
这个怀疑让人吃惊,可又不能说这个怀疑一点道理都没有。连赵正堂也没法说服赵正堂不要这么怀疑。
不管是什么事,都要搞清真相,不要说是人命关天的事了。
于是老班长的事,并没有随着他的掩埋而结束。它由一个人提出的怀疑,很快转化成了另一个事件。
谁都不能肯定不是木子故意夺走了老班长的生命,木子就自然地成了一个带谋害嫌疑的杀人犯。
任何一个人犯了罪恶的人都可能因为害怕惩罚而逃跑,所以首先得把木子控制起来。
几个人拿着刀枪,跟着王康,来到了那个洞房。木子正在洗衣服,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看到几个人那么凶,要带她走,木子一脸的不明白。
有一个地窝子不住人,是个禁闭室。犯了错误,需要反省的人,就会关进来。
木子关进去后,门口还有一个站岗的,手里拿着枪。不是为了保护她,主要是怕她跑。
听说木子关了起来,不相信,跑过来,一看,木子真的关了起来。跑去找干部。想着这个事,一定是王康干的。就没有找赵正堂,直接找了王康。
王康说,这是隔离审查,审查完了,没有事了,就会放她出来的。
冯雪说,我了解木子,她不会害人,更不会害老班长。
王康说,这个事,谁说了都不算数,得让事实说话。
冯雪说,木子真的是个好女人。
王康笑着说,你放心,我们做事是有原则的,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看跟王康说没有用,就去找赵正堂。赵正堂说,有些事,我说了也没有用,他是指导员,又是支部书记,我俩意见不一样了,就得听他的。
看跟谁说都没有用,只好去跟木子说。
不能进到禁闭室里说,只能隔着门说,还不能说时间长,说一会,看管的人就让冯雪走。说这是规定。
其实也说不了什么,就是安慰一下木子,说没有什么事,说很快就会出来了,不会有事的,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木子说,我真的没有故意害死老班长。
别的人都忙着开荒搞生产,王康也忙,忙着审问木子。每天带着肖海去禁闭室一次。
王康问,让肖海做记录。
对木子,肖海一直喜欢。不止一次想过娶她。可因为他年轻,轮不上他。只能是在心里想想。老班长娶她那天,他很难受。听到老班长死了,他愣了一下后,难受的同时,也有点为木子高兴。因为,没有老班长,木子就自由了,就可以有新选择了,至少可以找一个不那么老的了吧。
心里边一直有木子的位置,所以听到对木子的怀疑,肖海觉得可气又可笑,木子是什么人,他以为他很清楚。让他跟一着一块审问木子,他不愿意干。尽管只是让他做记录,也不愿意干。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做一个犯人被审来审去的样子。
不愿意干,也得干。他做不了自己的主。
审问的过程,并不复杂。
先让木子把事情的过程讲一遍。
木子讲完了,王康就会说,你要说老实话。
木子说,我说的是老实话。王康就会说,你说的不是老实话。
王康的口气很肯定,好像那些老实话是什么,王康已经知道。已经在心里边清清楚楚,只要木子说出的话,和他心里边的那些话对不上,他就认为木子没有说实话。
一个说自己说的全是实话,另一个偏要说听到的不是实话。结果每一次审问都没有结果。
几天下来,审问还是没有一点儿结果。王康有些恼火,越来越没有耐心了。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还很没有风度地拍起了桌子。
嫁人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等别人看上自己,别人说要娶她。还有一种是她看上了别人,给别人说,我嫁给你吧。别人如果说行,就可以把自己嫁出去了。
草子想用第二种方式把自己嫁出去。这个想法,在木子出事后,变得更坚定了。她怕干部给她找个又老又丑的老人。
并且,这个想法实现起来,草子觉得并不难,因为草子已经看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老金。那天在草地上老金想干那个事,草子没有让他干,他就没有干。说明这个男人是个不坏的男人。其实他真的是要强硬干点什么,她也不会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的。
天天都有男人来小卖部买东西,来一个草子就会把这个人和老金在心里比一下。比的结果好像没有一个能比老金强的。
老金每天都来一趟小卖部,这是他的工作,来看看什么东西卖掉了,卖掉了多少,是不是缺什么,好知道再去进货要进些什么东西。

可工作完了,并不马上走,总是会和草子说一阵子话。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是有些喜欢草子的,可又能看出心里边还有什么东西挡着。一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既然很想嫁给这个男人,那也就没有必要太要面子。这些一想,一些本来是男人要说的话,草子就说出来。
草子说,娶我吧。
听草子这么说,老金有点意外。只要是个男人,听到女人这么对自己说,都会意外的。不过,不会光是意外,还有些激动。
不等老金说行还是不行,草子往前跨了一步,抱住了他的脖子。她知道,这个时候要做什么事,才会让这个男人下定决心。
这个时候正是半上午,大家都在地里干活,没有人来买东西。草子把腿朝后伸了一下,用脚把门关了起来。
屋子里飘荡起了春天野草的气味。
像喝醉了酒一样,老金对草子说,我要娶你,一定要娶你。
问了几天,还问不出结果。冯雪又一直求赵正堂,给木子说好话。再见到王康,赵正堂说,问不出就算了,一个女人,不要和人家过不去。
听赵正堂这么说,王康不愿意,说这不是女人不女人的事,这个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让我们的同志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死在一个女人手上。
赵正堂说,再给你三天时间,再问不出什么来,你就得放人,不能老把人家当坏人关着。
王康说,我会抓紧时间的。
再审问木子,王康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说如果只是看了一下,老班长就不行了。那么,另外的男人,也会像老班长一样,看到一下,就不行了。
木子说确实是这样的。
王康指着肖海对木子说,那你就脱了衣服,让他看一下,看他会怎么样。不要说会死了,就是昏过去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肖海一听,急了,说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木子说,他会没有事的。
王康说,他为什么没有事?
木子说,他年轻,身体好。
王康说,那好吧,那就当着全开荒队人的面,脱光你的衣服,看会不会有人出事。
木子说,这怎么能行,你这不是让人丢人吗。
王康说,你还怕丢人呀,天下的女人,都怕丢人,你也不会怕的呀。
木子说,你把我说成什么样的人了。
王康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让你穿上了军装,你就不是原来的你了。有些脏灰,是擦不掉的,也是洗不掉的。
木子的脸气得青了起来。
王康说,明天早上再来问你,你要是不说,就按我说的,当着全开荒队的人,把你的衣服脱了,让大家看看,你有多大能耐,可以让男人看一眼,就会把命丢了。要是大家信了你了,就不再问你了,要是大家不信,那你就得一命抵一命。
出门时,王康走在前边,肖海走在后边,快出去时,肖海说,木子,真要是干了什么,你就说出来吧,主动坦白,会从宽的。
木子说,连你都不信我啊。
肖海说,不是我不信,是你得让大家信。
工作一点儿也不紧张,首长看过的文件,不再看了,暂时没什么用了。就会送过来,让她放进一个柜子。当然放进去前,要登记一下,编上号和目录。这样下次要再找这份文件,一看登记本就可以找出来了。
不工作时,就从办公室里回到了宿舍。宿舍里住了好几个人,都是机关的,但部门不一样,相互都不太熟。不太熟就没有多少话,就各忙各忙的。
吃过饭没有事了,果子拿着竹萧走到院子里。院子很大,有一片地方长着树和草,还有些木头的凳子。随便找一条凳子坐上,拿出竹萧想着一段喜欢的曲子就吹了起来。
一些路过的人听到了,有的会站下来听一会,有的会边走边听。还有的人会走得离果子近一些听。不过,不管别人用什么方式听,都不会影响到果子的吹奏。这会儿的果子不管眼睛里还是心里都没有别人。
不过,这一天黄昏,吹完一支曲子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人,她不能不马上站了起来,向这个人低头弯腰打招呼。
因为这个人就是牟首长。
天亮时,别人都去下地干活了。王康喊上肖海去做另外一件事。
走在路上,王康说,木子再不说实话,今天晚上就开大会,让她给全开荒队的人说明白。
肖海说,指导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王康说,这个时候,你可要站稳立场了。
肖海说,我知道。
离禁闭室不远,看到了哨兵。问木子吃饭了没有。哨兵说,放了个馍馍进去,不知吃了没有。原来怕出别的事,哨兵没钥匙。送饭有一个篮子,从天窗吊下去。
钥匙在王康手里。只有他才能打开门。
和往常一样把门打开了,可和往常不一样,没有看到木子蹲在角落里。
再一看,木子悬挂在了房梁上。她把腰带系在了脖子上,利用屋子里一个小板凳,干了一件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结果的事。
土墙上,有一个很大的字,是用手指头划出来的。
那个字是一个冤字。
没想到木子会死。
冯雪和草子只是流泪,说不出话。
赵正堂脸色铁青。
肖海像傻了一样。
我们大家知道了这个事,都有些难受。只要一想,一个美丽的女人,再也不能说话了,不能笑了,没法不难受。
只有王康好像没当个事,还说,怕受处罚,就死,这是畏罪。
不管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不会有人问了,也不会有人管了。
老班长之死一案不会再追究。
不管一个人怎么死的,只要死了,就得埋进土里。
那天早上,开荒队的人把木子放进了一口棺材,一同放进棺材的遗物还有一根竹萧。
一群壮汉,又把棺材抬起,抬到了西边的土山上,埋在了老班长的旁边。
他们是夫妻,是该靠在一起。
正是五月,野花遍地开。冯雪和草子采了许多野花,放在了木子的坟头上。之后,两上人用竹萧给她吹一支送行的曲子。
打仗时,死一个人,甚至是死几个人,都不是个事。都知道只要打仗,就会死人。一次仗打完了,不管死多少人,都不会有人去追究。
和平了,不打仗了,就不一样了。一个人不管是怎么死的,原因至少也要搞清楚的。就像王康要搞明白老班长的死因一样,也有人要搞清木子的死因。
一个开荒队连着死了两个人,事情不能不报告到上面。上面知道了这个情况,就派了人下来调查。
一开始王康不认错,说木子不是他逼死的,是畏罪自杀。
可老牛站了出来,说那天夜里,把木子和老班长送进了洞房后,别的人走了就走了,没有再回来。可老牛悄悄地回来了,走到了地窝子的天窗跟前,想听到些什么,和看到了什么。
听倒是没有听到什么,但确实是看到了木子把衣服脱光了,确实看到了老班长还没有碰到木子,只是看了一下,就不行了,就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当时他跑开了,一直没有把这个事说出来,是怕说出来别人会骂他笑话他。
老牛还说,要是早知道木子会为这个事去死,他一定早早就出来做证了。他真的是对不起木子,他要是再不把真相说出来,他会一辈子心不安的。他还担心,他要是不说出来,木子会变成鬼来抓他的。
老牛证明了木子的清白。
肖海也说了实话,说王康为了逼着木子说出是她害死老班长,吓唬她说,让她脱光了衣服,给全开荒队的人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王康没法再说木子不是他逼死的。
来调查的人,把情况汇报了上去,牟首长知道了,发了脾气。亲自来到了开荒队处理了王康的事。
王康被撤了职,不让他当支部书记了,也不让他当指导员了,让他到了一个排,去当了排长,还是个副的。
王康心里不服气,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接受对他的处罚。
新的书记和指导员还没有派来,就让赵正堂兼着。
开荒队的事,到了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由赵正堂说了算了。
牟首长给大家讲了话,牟首长说,顶多还有十天,就会有一群女兵来到这里。
牟首长说谁和谁好,组织上不能干涉,婚姻的事,一定要自己说了算。解放了,做主人了,主人连娶老婆的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还叫什么主人。
牟首长的话还没有讲完,我们就鼓起了掌。
果然到了第九天,就来了一群女兵。一个个年轻得不行,看上去顶多也就是二十岁。
这一天,开荒队像过节。
这一天,我们再说女人,就很少说到冯雪和草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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