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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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把赵正堂的话,给四个姐妹重讲了一遍。
果子说,管得真严。
叶子说,不是不想,是不敢。
草子说,让他们高兴,是害他们。
冯雪说,以后,除了吹吹竹箫,什么事都不能再干。
枝子一直不说话,冯雪说问枝子怎么不说话。枝子又想了一会,枝子说,要是爱上了怎么办?
好象没听明白,问枝子说什么?枝子说,互相爱上了,爱得不行,不在一块,会活不成。
四个女人一听笑了起来。笑枝子怎么会说出那个爱字。不是不知道爱是什么意思,恰恰相反,正是知道了爱的意思,才笑了起来。
在她们心里边,爱是天上的云,只能在空中飘来飘去,就算是有时候看见了,也离自己很近了,可真要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着。一阵很小的风,就会把它吹得没有了影子。早就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她们什么都说,就是不说那个爱字。
枝子说,笑什么,你们谁敢说,这一辈子,不会爱上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上。
听枝子这一说,不笑了。
五个女人开会时,一大群男人也在开会。
不是开大会,是分班分排在开。
分开,其实和在一块开一样。坐着的姿势是一样的,开会的内容是一样的。每一个人发言也没有什么差别,先是批判刘二狗,二是反省自己。
稍稍有些不同的是,有的人批判刘二狗,说的话要更狠一些。比如说,说刘二狗丢了革命战士的脸,就该把他枪毙。还有的人在反省自己时,能说出心里话,说自己其实每天夜里都想女人,想得难受得不行,可只是想想,没有真想干什么。还有的说,好几次从几女人身边过,都想扑上去,把其中的一个摁倒在地,但一想到咱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坚决地忍住了。
每个人都要先批判,后反省。分班排开这个会,主要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发言。
班排开会,队长可以不参加。但他们也在开会。
他们也在批判刘二狗。
刘二狗的事,真的让他们很恼火。给女人说了,解放军和不一样,可这个事一出,等于自己扇了自己的脸。
他们也在反省,作为他们的兵,刘二狗的事,他们是有责任的。
赵正堂说,是我管得还不够严。
王子康说,是我教育不够。
两个人是有分工的,打仗的事主要是赵正堂管,政治思想工作主要是王子康负责。但赵正堂是正队长,所以不管什么事,他都可以管。
赵正堂说,要让士兵明白,不能欺负女人。
王子康说,也要让女人知道,刘二狗不能代表我们的士兵。
会开完了,队伍继续朝前走。
太阳和往日一样明亮,马蹄在山谷中重新响起,刀枪闪动着光芒。
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二狗还走在队伍里,他那被鞭子抽碎的衣服已经换掉了,新的军装也把道道伤痕遮掩了,脸上的血也洗去了,看上去他完全换了一个人。看来,他已经从这件事吸取了教训,不会再犯同样的傻事了。他真的很傻啊,在我们的队伍里,不管你干什么,想不让别人知道是不大可能的。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他把枝子的马一拦住,就有人把这个情况向组织报告了。从那会儿起,就有五个侦察兵盯上了他,并决定如果他要干坏事,就马上把他捉拿。结果就真的把他捉拿了。
五个女人还是走在队伍后面,还是离士兵们五十米,还是毛大栓和肖海负责保卫她们。只是有一点不同,她们好象变得一下子不爱说话了。相互之间不说了,和毛大栓和肖海也不说了。尤其是那个枝子,一直吊着脸,好象谁欠了她银元一样。
不过,这不会影响到什么。在我们这有理想的集体里,个别人的行为和情绪是可以不去在乎的。
走着走着,看到了十几顶毡房。前边也看到过,只是一顶两顶,没有这么多过。一般看到了毡房,不会去理的。
这条山谷里,有不少牧民,是哈萨克人。一个毡房里有一家人,每一家都有一群羊,几头牛和几匹马。
不去理他们,没有别的意思,是不想打扰他们。
不过,看到了这十个毡房后,不想不理了。
刚一出发,司务长就来报告了,说没有粮食了,也没有盐巴了。
看到这些毡房后,想起了司务长的话,赵正堂说,去向老乡买一点。
司务长说,银元也没有了。
王子康说,打那一仗以前,就几乎没有了。正好缴获了一些,想着是够的,可那五个女人说她们的,还给了她们,就不够了。
赵正堂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王子康说,只能先朝她们借了。
带着司务长,走到五个女人面前。
一听说是借银元,冯雪一愣。借这个词,好象头一次听说。她们的东西,不管什么人想要,不是夺就是抢,从来不会先问问她们愿意不愿意给。尤其是手里有刀有枪的男人,他们好象更不会说出借这个字。
看冯雪的表情,以为冯雪是不想借。赵正堂说,如果你不想借,也不难为你。
说着,赵正堂转身要走,冯雪喊住了他,问他,你真的是借吗?
赵正堂说,是的。
冯雪说,借了是要还的。
赵正堂说,当然要还。
冯雪说不再说什么,一共是一百块银元,全拿了出来。
赵正堂亲自写借条。
冯雪不让写,说真的不用写。
赵正堂还是坚持要写。
写好了,写了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交给了冯雪。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冯雪,还有另外四女人说,谢谢。
她们却不知说什么。
等赵正堂走出好远了,她们说,这是真的吗?
冯雪把借条递给了她们,让她们看。她们看了,说真是借的。
有了银元,派了一个班,赶往一片毡房去买东西。
没想到,还没走近毡房,毡房里的人就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是这些人,跑出以后,看到了骑兵,没迎接上来,反而是一阵乱喊乱叫,朝山上跑去。大人跑得快,孩子跟不上,大哭起来,大人回头抱起孩子,再跑。山坡上,到处是石头,一些人摔倒了。其中一个女的,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别的人也不管,还是往山上跑。
看了一会,看明白了,这些老乡,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把我们当强盗了。就大声喊,你们不要跑,我们是解放军。没想到这一喊,他们跑得更快。也不怨他们,言语不通,喊的什么,他们根本听不懂。
门口有羊,毡房一定还有粮食,有盐巴。要是别的兵,不会管那么多,没有人更好,想要什么,伸手拿就是了。可我们不行,没有人,我们是不会进毡房的。
不但不乱拿东西,别人有困难了,还得去帮助。那个女人,疼得在地上打滚。不能不管,刚想走过去帮她。她看到了,拔出了刀子,对准了自己。那样子,分明在说,你们敢过来,我就把自己捅死。
怕有什么意外,不敢再往前走了。
赵队长看到这个情况,让士兵们退下来,把冯雪她们喊了过来。
没穿军装,也没刀枪,还是女的。
看到冯雪她们走过来,那个女人放下了刀子,捂住了肚子,喊叫着,在地上翻滚。
看到有血着她的腿流下来。冯雪说,不好了,她要生孩子。
赶紧把她抬到了一个毡房里。
大房子里的女人,常会遇到女人生孩子的事。她们这方面,多少还是有些经验。
果然,不大一会,从毡房里传出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孩子的哭声很响亮。
听到孩子的哭声,有一个男人山上下来了。男人一定是女人的妻子,为了妻子和孩子,强盗再凶恶,也不能怕。

看到妻子没事,看到孩子平安出生。看到五个女人微笑着,他知道,这群人不是强盗。
他转过身,朝着山上大喊起来。
不大一会,那些跑到山上的人,就慢慢地走出了林子。
开始,有些迟疑,边往下走,边看。等看到了冯雪她们,看到了她们的笑,就不再迟疑了。
他们很快地唱了起来,跳了起来。一个新生命诞生,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大的事。他们要把这件事变成节日。
他们一下子杀掉了十只羊,支起了五口大锅。
听不懂话一点儿也关系都没有,目光和手势就能相互交流。让冯雪把那些男人也喊过来,一块参他们的节日。
两个队长和五个女人一块儿被请到了最大的一个毡房里,一块儿被当作了贵客坐在了重要的位置上。
坐在贵客的位置上,不仅仅是坐坐,还要喝大碗的酒。游牧民族表达敬意的方式,就是向贵客敬酒。
从最后一仗见面算起,和两个队长平起平坐在一块儿还是头一次。她们有一些不安,觉得这样有些不合适,可哈萨克人什么都不知道,把她们当成了恩人,一定要这么安排,她们也没有办法。
好在五个女人的酒量,早在这以前就练了出来。不会喝酒,在大房子里没法混。几大碗马奶酒只会让她们脸红,不会把她们灌醉。
两个男人向来是要喝六十度的烧酒的,马奶酒自然不在话下。
主人敬完了酒走了,只有五个女人和两个男人了。冯雪赶紧抓住这个时间,向两位队长敬酒,把想说的感谢的话全说了出来。
冯雪这一带头,另外四个女人也不想落后,马上也挨个地给他们敬酒。
女人敬的酒哪里能不喝,再说了,今天这个事多亏了五个女人,让牧民们消除了误会。于是喝了她们敬的酒,反过来还会回敬一杯,夸奖了她们。
这么喝来喝去,五个女人没有喝多,两个男人倒有些多了。比起来,好象赵正堂喝得更多一些。
赵正堂说,你们说,谁最了不起?
冯雪她们赶紧说,是你啊。
赵正堂说,胡说,不是我,是你们,女人。女人啊,真的很不了不起啊。
说着,赵正堂用手捂住了脸。
赵队长平常没有这个样过,可能是喝多了。只有冯雪不这么想,她想,这个男人心里边的一定藏着什么难受的事。
这一天,骑兵队的士兵们都吃到了很香的手抓羊肉,喝到了浓烈的马酒。吃肉喝酒时,都明白是因为五个女人救了那个女人,还给她接生了孩子,他们才受到了这样的待遇。可以说,他们是沾了女人的光。
吃饱了喝好了不说,还拿了许多。三匹马的马背上驮满了粮食和盐巴还有风干牛羊肉和马肠子。
不过,这群士兵从来不白吃白拿,他们算了一下,吃掉和拿走的东西值多少银元,,说是作为新出生孩子的礼物,把一些银元连同一些祝福的话一块送给了牧羊人。
当然,这些银元是从五个女人那里借来的。
走出帐篷时,赵正堂对王子康说,我们欠了人家人情了。
王子康说,她们也是可以为革命出力的。
赵正堂说,我们得对人家好点。
王子康说,该让她们多明白些革命道理,让她们重新做人。
正好看到毛大栓和肖海,王子康喊住了他们,给他们说,不要躲着她们,要多接近,多和她们谈心,帮助她们进步。
毛大栓和肖海觉得有点怪,一开始说的,可不是这样的。当时可是让他们不要和她们多说话。
队伍继续行进,五个女人还是走在后边,不同的时,赵队长也和她们一块走着。这些天,天天在路上走,一次也没有和她们一块走过。有几次,看到了他了,以为他会过来,可是他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除了五个女人,没有谁把这个事当个事。人和人,不管以前是什么关系,只要一块喝上一场酒,关系马上就会发生变化。从同一个酒桌上离开,从一个毡房里走出来,再一块继续赶一段路,这实在是件太平常的事。可五个女人不觉得平常,看到赵正堂和她们走在了一块,都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一高兴,不知说什么了。
冯雪说,赵队长,我们给你吹段箫吧。
赵队长说,骑在马上可以吹箫吗?
冯雪说,当然可以吹了,赵队长想听什么曲子?
赵队长说,什么曲子都行。
五个女人都拿出了竹箫,吹起了一支曲子。许多时候,什么曲子,真的不重要,重要是有一种声音,可以进入我们的身体,让我们慌乱的心,能安静下来。
吹是吹给赵队长听的,可是我们全都听到了。边听,边走,边想。一些平常从来想到的事,这个时候全想起来了。
赵队长当然不会一直和五个女人一块走,听完了一支竹箫吹奏的曲子,赵队长就往前走了。对他来说,骑兵队才是最重要的。
赵队长走了,还有毛大栓和肖海在。两个男人,不再象以前那样,一见谁来想和他们说话,就赶紧躲开了。毛大栓主动走到草子跟前,说,姑娘,骑马时,不用老扯着缰绳,那会累的。草子说,我怕马乱跑。毛大栓说,这些都是战马,很听话的。
叶子有点渴了,自己水壶里又没有了,喊了一声,谁有水,我有点渴。不等别人回应,肖海说,大姐,我这有。说着,让马走快了,走到叶子身边,把军用水壶递给了叶子。叶子真是渴了,喝得有点急。肖海还说,大姐,慢点喝。
再到一个新营地,五个女人再往什么地方走,没有人管了。并且走到什么地方,只要遇到骑兵队的士兵,都会主动向她们打招呼。看到她们搭建草棚,马上会有人来帮忙,牵着马去河边给马饮水洗澡,也不用她们费心。也会有接过缰绳,替她们把马照顾好。
枝子也骑着马来到了河边,一些士兵给她打招呼,要帮他的忙,她笑了笑没有把马交给他们。顺着河边再往前走,看到一个士兵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她骑着马走了过去。应该说她看出这个士兵是谁,她才走过去的。走到了那个士兵身后,她喊了一声,刘二狗。
刘二狗转过脸,他的脸上,皮鞭抽过的伤痕还能看得出来。看出是她,刘二狗又把脸转向了河水,不理枝子。
枝子说,刘二狗,我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向你认个错。
刘二狗说,求你了,快走吧,你千万别再害我了。
枝子说,那天,我真的没有想害你,我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刘二狗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和枝子在一块,他站了起来,要走开。枝子说,你帮你给这马洗个澡吗?
刘二狗看了看枝子,又朝别处看了看,看到了许多士兵。他们好象正朝这边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接叶子递过来的马缰绳。
枝子看出刘二狗不想帮她,就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帮我,我自己一样能行。说着,牵着马朝河水里走去。
河水流得很急,一些地方很浅,可以看到河床上卵石很圆,很光滑,一些地方有些深,一眼看下去,看不到底。
牵着马往河水里,踩到浅水处的卵石上,没踩稳,一下子滑到了。没有想到,这一滑,就滑到了深水里。
枝子不会水,水一深,她就不行了,只能乱叫乱挣扎。
枝子的喊叫声,让走开的刘二狗回过了头,看到枝子掉进了深水了,他赶紧跑过去,跳到了水里去救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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