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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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水深,倒也不是很深,要是站直了,不会淹过头顶的。可水流得急,让人站不住,整个人还是不时被水淹没。
人不是鱼,水把人淹了,是可以淹死的。枝子掉进深水里,好多人看见了,可刘二狗离得近。刘二狗去救,就会比被比人先到一步,就得先跳到水里。
先到了一步,先跳了进去,刘二狗就抓住了枝子。可水急,抓住了枝子,自己却站不稳了,也一样被冲倒了。
刘二狗一倒下,两个人就一块往下冲去。没法不一块,不是光刘二狗抓住了枝子,枝子也一样抓住了刘二狗。这一阵子,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可以抓住,枝子都会死命抓住不放的。
这么互相抓着不放,在很急的水流中,就没有一点办法翻滚成一团了。
几个人也跳到了水里,可是跳下去有点晚了,跳下去后,还没有来得及伸手去抓,两个人已经被水冲到前边了。
足足冲出去了一百多米,水一下子变缓了变浅了,没用别人再救,也不用再怎么挣扎,两个人就一块站了起来。只是站得不那么稳,还有些晃。
等别人赶过来,两个人已经坐到了河边的石头上。
找了个草深的地方,让枝子把湿衣服脱了,晾在了树枝上。
看枝子身上的皮肉有被碰青碰刖的地方,问枝子有没有事?枝子说,没事,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问枝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一下子掉进了水里。枝子却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脑门说,我真是太不象话了,人家把我救了,我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说。
说着,枝子竟一下子站了起来,光着白条条的身子,朝某个地方望去,好象要是能看到人家,就会马上跑过去,对人家说声谢谢似的。
冯雪拉了一下,拉她坐下,冯雪,说,不用着急,等衣服晾干了,穿上了衣服再去说,也不晚。
刘二狗救枝子的事,报告给了赵正堂,赵正堂听了后,马上说,好小子,把对他的处分取消。
让人把刘二狗喊来,给他说取消处分的事,想着他会很高兴,没想到脸上没什么表情。让赵正堂觉得有点怪。问刘二狗怎么回事?
刘二狗说,有个事,想让组织同意。
赵正堂说,什么事?
刘二狗说,我想和枝子好。
赵正堂说,什么意思?
刘二狗说,和她谈对象。
赵正堂说,谈对象?
刘二狗说,是的。
赵正堂说看着刘二狗,一时有些说不出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刘二狗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看赵正堂不说话,想着赵正堂是同意了。刘二狗说,要是谈好了,就娶她,就结婚。
赵正堂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笑了起来,笑得声音还有些大。笑完了,赵正堂不笑了。板下脸,告诉刘二狗不同意他和枝子好。刘二狗说他和枝子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会影响到什么的。赵正堂说有规定,当兵的不能谈对象,更不能结婚。他让刘二狗趁早断了个念想,并警告刘二狗再不能犯这方面的错误。再犯了,对他就不只是给个处分了。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把他从革命队伍中开除出去。
刘二狗走了不久,冯雪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枝子来的。枝子本来不来的,枝子要去找刘二狗,说是刘二狗救了他,要去感谢刘二狗。冯雪说,刘二狗是赵正堂的兵,要谢也得先去谢赵正堂。听冯雪说得挺有道理,枝子就跟着冯雪来了。
知道两个女人来找她是为什么事,赵正堂说这个事谁也不用谢,完全是他们应该做的。那个时候,看到那种情况,不管是谁都跳下去救她的。刘二狗只不过是正好离得近,所以他就先跳下去了。用不着去谢他一个人,要谢就谢,这些兵能这么做,主要是受了的教育。
两个女人对三个字搞不太清楚,以为是一个人,让赵正堂带她们去找,她们要亲自谢谢共产常。赵正堂只好告诉她,共产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是由行多人组成的。问赵正堂是不是这个组织的人,赵正堂说,当然是。她们说,那你就是了,谢你还是谢对了。
怎么谢,没有别的啥,知道赵正堂喜欢听箫。两个女人要用竹箫吹一支曲子给赵正堂听。
确实有点喜欢听箫的声音,连着几日听下来,竟觉得有些离开不了。一听要吹竹箫给他听,他就让她们吹了。
吹完了一支曲子,还想再吹一支。赵正堂没有再让吹,不是不想听了,是觉得自己这么一个人听,有点搞特殊化,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赵正堂对冯雪说,不要老吹给我一个人听,多吹给士兵们听。
还想和赵正堂多说一会话,赵正堂却说他还有事,让她们去忙自己的事。冯雪看出赵正堂说有事只是个借口,其实是不想让她们在帐篷里多呆。冯雪心里想这个男人看来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我们呀。这让她多少有些难受。
枝子可没有想那么多,走出帐篷后,她说还要去看刘二狗。冯雪可不想去看刘二狗,虽然刘二狗救了枝子,可一想到那天他跪下来的样子,就觉得他还是不如别的男人。
冯雪不去,枝子也要去。她可不是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人家救了她的命她还连好听的话不说。再说了,同样看到刘二狗跪下来,枝子只是觉得他太可怜,却没有一点看不起他。不但没有看不起,还因为救了自己,这个男人反而在她心里边比别人高大了起来。
枝子去找刘二狗了,冯雪没有去。往回走,遇到几个士兵,走了个对面,叫什么,冯雪不知道。冯雪朝他们笑了笑。想着他们也会笑,没准还会和她说话。想好了,如果他们要说话,不管说什么,她都会停下来,和他们一块说。没想到,他们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
过去了,走了几步,冯雪有点不甘心。一下子停住了。转过身,喊了声大哥,你们有烟吗?几个士兵停了下来,互相看了看。一个士兵拿出了盒烟,递给了冯雪。冯雪没有接,只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根。冯雪又说,有火吗?马上又一个士兵,划着了火柴,给她点烟。怕风把火吹灭了,还用手把火柴围起来。
烟点着了,冯雪抽了一口,递过去,问谁抽?
全都摇摇头,不接她的烟。同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女人抽烟,已经少见,青年女子抽烟,更是少见。
看几个男人的怪样子,冯雪想笑,说,看什么看,想看什么,说一声,只要我有的,就给你们看。
好象真怕冯雪拿出什么他们想看的东西给他们看似的,几个士兵转头慌张地走了。
冯雪笑了出来,不过,声音不大,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回到草棚里,一看,里边是空的,一个都不在。枝子去找刘二狗了,别的人干什么去了,冯雪搞不明白了。
跑出草棚,看她们在什么地方。别说,一看,还全看见了。
都在不远处,不过,不在一块儿。每个人也不一个人呆着,身边还有一个人。看身边那个人,全是冯雪认识的。

果子身边的一个人是王子康。叶子身边的一个人是肖海。草子身边的是毛大栓。
这是怎么回事?三个女人一直想有这样的机会,一直得不到。今个儿用了花招,让这三个男人跟她们单独面对面了。
等会儿,得好好问问。
在草棚里等。这草棚早就有了,可能是猎人搭的,也可能是牧人搭的。草棚虽破,到底也比露天好。一看到它,士兵们就想到了让她们住。
等了一会,草子先回来了。
草子说,毛大叔说找我有事,把我兴奋得不行,以为他是对我动心了。没想到,一开口就说,找我说话是任务,是干部安排的。说我对革命的事,知道的太少了,要让我多知道一点,问我知道不知道,我说不知道,他就给我说,说不得了,是大菩萨,是大救星,谁受罪,帮谁,谁受苦,救谁。还给我唱了一支歌,叫东方红,还非要教我唱。我说,你也姓毛,是不是和有啥亲戚。他一听,赶紧摆手,不让我乱说。说他姓毛,是碰巧了。我又问他,有没有老婆?这一问,他生气了,说我太不象话了,说出这样的话,是对不敬。他一生气,就扔下我走了。
过了一会,叶子回来了。
叶子说,别看肖海小,说的全是大道理,我听都不听不懂。我说,说这些没意思,还是说点别的吧。他却说,别的有什么好说的,人活着,就是要有志向,有理想,要为民族,为国家,把自己全都贡献出来。我说,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着,有吃的,有穿的,和一个好男人成一个家,生上几个孩子。肖海一听急了,说这样活不行,这样活和动物一样。我说,人就动物,和狗和猫没啥不一样。肖海还要给我讲道理,我实在不想听了,就问他,你什么事都懂,我问你,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最想干的事是啥事呀。我这一问,他脸就红了,说大姐,我们革命者是不说这些话的。看来,他不是不懂,他是心里明白,嘴上不说。要不,他的脸咋会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年头,脸红的男人可是不多呀。
又过了一会,果子回来了。
果子一脸的不高兴。果子说,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不但要给我说些没味道的话,还拿了一本书,一会儿就挑出一段念给我听。对了,那个书的名字,叫《为人民服务》。我说,我懂了,为人民服务,就是人民想干什么,就让他们干什么。我说,我是一直在为人民服务的。他说,你不要胡说,你说的那个服务,和书里说的那个服务是不一样的。我说有啥不一样的。他又说不出来。我就问他,我和他,谁是人民。他马上说,你是人民,我说,那你是为我服务的了。他说,当然,我可以为你服务。我说,你知道,我这会儿需要什么吗?他说,你需要什么?我说,需要你抱我亲我。没想到,他一听,马上变了脸,把书一卷,就走了。
听三个人说话,差不多是听一句,冯雪笑一句。
笑过了,冯雪说,看来,天下很大,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啊。
又过了好一阵子,枝子才回来。
枝子回来时,冯雪她们都快要睡着了,没有谁再想和她说话。一般这样的情况下,谁回来晚了,看别的姐妹睡了,自己就会尽量不吵醒别人,不声不响地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去睡。
枝子有点和平常不一样,挨个把大家全喊醒了,说有事要和大家商量。
冯雪问她什么事?
枝子说,我要走了。
冯雪说,什么意思?
枝子说,离开你们。
冯雪说,为什么?
枝子说,一个男人要带我走。
冯雪说,你做梦吧。
枝子说,真的。
冯雪说,谁要带你走?
枝子说,刘二狗。
冯雪说,他的话你也信。
枝子说,他愿意为我去死,他的话不信,我还信谁的话。
冯雪说,这么说是真的了。
枝子说,迟早要跟一个男人走的,晚走不如早走。
冯雪说,去什么地方?
枝子说,不管什么地方,只要有水,有土就行。
五个女人抱在了一起,每个人的眼睛都湿了。心里都明白,女人和女人,在一块再好,也不能一辈子在一起,也得分开。而且分开的原因,也都是同一样的。被一个男人看上了,恰好自己也看上了他,一种新的生活就得开始。也就是说,枝子这么做,只是开了个头,后面跟着,都会这么做的。只是具体的走法会有些不一样。知道早晚要分开,真要分开时,还是很难受。互相说,就算分开了,也得相互记着,有什么难处,能帮得上的,死了也得帮。枝子说,对,不过,现在,你们就得帮我。
枝子说,我只能悄悄地走,不能毛大栓和肖海知道,他们要是知道了,会报告队长,就会走不掉的。不是她走不掉,是刘二狗走不掉了。她不要紧,她不是骑兵队的兵,队长管不着,她要走,不用跟谁说就可以走。问题是刘二狗,刘二狗要是走不掉,被赵队长知道了,那就不会只是给个处分打五十皮鞭了,弄不好就会把命丢掉。在军队里,逃兵是会枪毙的。
要不被发现,要能悄悄地走掉,还要四个姐妹帮忙。
下半夜,天正黑。大家都在睡觉,只有两个哨兵,在营地里走来走去。很静,静得有一点响动,全能听得到。
突然从北边的角上传来响动,好象是女人的尖叫声。出来放哨时,就做了交待,五个女人住的那一小片地方,是最有可能出事的区域。一听到有女人叫声传过来,马上就跑了过去。
走到跟前,果然看到女人站在草棚外,指着前边一片树林里有东西。说她们出来方便,刚一蹲下,就看到了一个黑影子在晃动。象是一个人,又象是一只狗熊。反正不管是人还是狗熊,都可能干出伤害她们的事。
这可不是个小事,不说把那个黑影子找出来,也得把它们赶走。不然的话,钻进了草棚里,可就麻烦了。
两个哨兵走在前边,女人走在后边,一会儿给他们说在这边,一会儿说在那边。弄得两个哨兵一会儿往这边走,一会儿往那边走。
折腾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搞清楚那个黑影子是怎么回事。两个哨兵还想继续找下去,女人们不干了,说太瞌睡了,她们不管黑影子是什么了,她们要睡觉了。说着,她们全都钻进了草棚。
两个哨兵嘀咕着,说女人们的事就是多。说着,又去别的地方巡逻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三匹马已经走出很远了,远得他们已经没法听到一点声音了。两匹马驮着二个人,还有一匹马驮着吃的和行李。
草棚里,四个女人没法再睡。她们又高兴,又难受。
高兴是能帮着枝子和一个男人跑掉,去过自己喜欢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难受是一个好姐妹分开了。这一分开,谁也不知道还会不再能相遇。就算能再相遇,谁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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