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江心灵的痛苦，虽因女儿的出世减轻了许多，其创伤却未能完全抚平。在他的潜意识里，怎么也不能将女儿与儿子划等号，更不可能替代，理想的境界是“儿女双全”。别人在他面前谈起女儿比儿子孝心要好等话题时，他脸上也微笑着附和，但并非心灵真正的喜悦。他像在双龙中学时那样，用兢兢业业的工作来忘掉心灵的伤痛。他越来越觉得，劳动是一副良药，会使自己忘掉痛苦，甚至从中得到一份快乐。因“差班”班主任“头痛”请辞，他毛遂自荐兼任班主任，并负责该班的语文教学。他利用业余时间组织创办芳野文学社，创办油印文艺双月刊《芳野》，后来又编印了一份季报《乌江中学报》。每一篇稿子在打印前，都由他终审。在校园基础设施建设上，他动用一切关系和办法进行；在教学上，他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他看准了的事，先征求王林佳老师的意见，认为合适后，再征求一下班子成员的意见，多数时候只是形式上通过，“就这么定了”。也有一些好心的朋友在非正式场合提醒他，注意方式方法，他口里答应着，但他思忖认为没有错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勇往直前”。为了学校的工作，他常常废寝忘食；但对县里召开的会议，除非点名他参加，他都委托其他负责人出席。他怕开会，一怕开会不准时，本该8点开的会，总得拖到8点半以后；二怕开会超时，你讲我讲他讲，重复“部署、指出、要求、强调”，轻则超时30分钟，重则1小时以上，先是昏昏欲睡，继而饥肠辘辘，如坐针毡。
春节前，县几大班子换届结束，力大伟书记调任锦江地区教育局局长，晋廷文当选县长，包章莲以女干部身份高票当选为副县长，分管农业。章莲家还三喜临门，王林佳以各类“硬件”齐全，成了全县第一个中教高级，按他的说法“享受地厅级待遇了，括符，不含住房、用车、医疗等”；另一件，降临在春节之后。
春季学期开始，二级机构开始换届，王林佳出任县教育局局长，用他的话说，这回又是瞎猫碰到了死老鼠。县教育局原局长因年龄关系退居二线，新局长本可在两位副局长中产生，二人都是教学能手，在管理上也各有千秋，但两人性格都刚，经常尿不到一壶里。以前二人分管的工作还能各尽其职，眼见局长退位自己继任希望增大时，开始相互制肘，不协调配合还相互拆台，后来发展到两人都到县委和组织部领导那里“如实反映情况”，当然，都是己对而他非。组织上自然就掌握了原来所不知道的二人的缺点，以前没有发现的问题，考虑到二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局面肯定会影响工作，只好“同意他们继续担任副局长”。王林佳“受命于危难之际”，成部长说他能以柔克刚，能发挥自己所长“振兴我县教育事业”。谈话时王林佳还是极力主张将其中一人调出，出任乌江二中校长。
众人认为很有希望“转正”的颜仲江，二级机构换届结束依然“涛声依旧”——副校长主持工作。他想到王林佳家探听探听消息，看看组织上是怎么打算的，由于面子上抹不开，也怕王林佳批评，也就今日复明日了，只是这一日如一年。正在他郁闷彷徨之际，乡下老家又出了两件让他心烦的事。
古成兰带信进城，喊仲江回去办两件事。他听来人讲，第一件事是想让他去乡政府退罚款。原来是县委帮乡扶贫工作队一队员到古家寨检查科技兴农落实情况，检查到颜河义家，清点育苗的苞谷肥球数量时，发现还差一半，恶狠狠地质问古成兰，全寨都完成了，她家为什么拖着不完成。她解释，大媳妇的祖父死了需要帮忙，耽搁了两天。对方用电棒指着她的鼻子吼道：“罚款50元！明天中午前完不成的话，就喊派出所的来‘请’你们！”古成兰吓得一声不敢哼，立即借钱交了罚款，连夜捏搓肥球。第二天她带信给仲江，喊他到乡里和贾书记打打招呼，看看能不能将罚款退回来。仲江回答来人：“罚了就罚了，我回去时给他们，哪个为这点钱又去求人哟！”
仲江回家时，古成兰脸上绽着笑容告诉他，大队支书牛世荣将罚款送回来了，还说贾书记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帮乡那位同志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就是颜校长的母亲。贾书记还说，全乡没有哪家退过罚款，不采取马克思的教育方法加秦始皇的强制手段，这科技兴农搞不起来。仲江听完笑着回答：“前两天贾书记进城开会碰到我，向我道歉说误会了，然后请我喊班主任把他在我们学校读初一的小孩管紧点。”
吃过晚饭，颜河义、古成竹、古成兰和仲江坐在厨房的桌边油灯前商谈家事。古成兰对仲江说：“江霞想去杀广，你爸爸舅舅大哥一家人都反对，一说她就默起，你说说她。”江霞自去年复读连中专都未考上，今年喊她再复读一年，她再也不读了，整天给仲江家当全职保姆，过年后，没有再进城，看到寨上一些人杀广找了钱，衣服也穿得光鲜了许多，也想去。
“她要去就让她去嘛。我说伤了，一说她脑壳就垂起。”
古成竹叭嗒叭嗒抽了几口旱烟，朝灶前的火笼口吐了一口口水说：“我说你们也是惯势，姑娘家在外东跑西逛的，又不怕人家说闲话！二十来岁的姑娘了，也该成个家了。”
“人家媒人来问过两回了，说她现在不读书了就把事务过了。”颜河义补充说，“你妈妈一问她，她就说还要耍两年。”江霞的亲事因古成竹与牛世军打官司毁了，不久经介绍在胡家寨又开了一门亲。
“幺妹懒散，我想是怕在屋里做活路费力，也想自己找点钱。”仲江分析说。
古成兰说：“找钱了就归她呀？那些嫁妆哪个出钱办？”
“找到钱呢？你怕广东遍地是黄金，有的在那里不是偷就是抢，有些姑娘还在那里不学好。”成竹将反对的理由进一步侧面说了出来。
颜河义说：“我听杀广回来过年的人说，广东那边厂多，参厂还是容易，寨上这些儿子姑娘在那里一个月除开吃了还要积余两三百块钱，古江兵去年就寄了1000多块回来，买肥料、吃酒席，就没有再卖粮食了，还有积余。”他的话算是反驳成竹，也为事实上已决意去广东的女儿辟谣和安慰自己。
“我差点忘了，”成兰开始转移话题，“你古成旺舅舅和寨上几家都喊我问问你，他们那些崽崽想把钱汇到城里，托你取了通知他们，他们进城来拿。”
仲江疑惑地问：“到青龙场取不方便点呀？”
颜河义答：“不晓得为哪样，青龙邮电所这场去取没得钱，下场去取也没得钱，有的跑了四五场，时间耽误了，钱也没有取得。如果进城拿起就往回赶的话，从小路去来，只有130多里路，走得快的一天不用两头黑。”
“他们说，你给他们取了，他们晓得感谢你。”成兰补充说。
仲江知道，他们所说的感谢，也就是新米出来时拿升新米，过年过节拿升糯米，就说：“感谢个哪样哟，举手之劳。”
成竹说：“古成旺说，他每次去为崽崽些取钱，100块不只收90块就取不出。他们拿就收嘛，不费力也要费心。”
成兰接话：“哪倒也是。”
颜仲江回校时，副校长通知说县里找他谈话。他心里一阵窃喜，看来是“转正”的日子来临了。他继而问是谁打的电话。副校长装着慢不经心的样子回答，严朝鲜，好象他不知道严朝鲜是谁。仲江一听这名字，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马上收敛了，这严朝鲜是县纪委书记。组织部找人谈话和纪委找人谈话，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如果说前者不一定都是“好事”，后者则肯定不是“好事”。仲江心里忐忑不安地向纪委走去。
(第14章 丹心校园 1、节外生枝,周五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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