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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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秦川腹地一城池,渭水穿南,宗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咸阳三月多雨,故又有三月无雨不咸阳之说。每到三月,阴霾的天便似亘古不变的朝苍茫大地洒着水露。
城依旧,雨依然。
在这个古色古香的古城中,曾几何时,多少英雄没落侠者逝,几代风流消散英姿灭。唯有朝安大街那一方方青石板印证着岁月的痕迹。
这日,又一个烟雨纷飞的清晨,隐隐有个清澈女声传唱着什么:
“曾经的那条碧河啊,流淌着少年们的梦,清澈的水洗净一切世间少年的情。今日乱世迷啊,少年来寻真正的梦。天书情深独缺少华的心,一双纤手轻拂一张少弦之琴……”
朝安大街略显冷清,偌大的咸阳第一楼醉仙楼伫立一众民居之间,却也少了些喧闹,门前那一柱残缺的旗杆,似在提醒人们五年前咸阳劫中的那一人那一剑那一个故事。五年来,留在民间关于在咸阳劫一役中的传说更多是关于孟书君力战天下四将的绝代风华,这一战是孟书君一生唯一的一败,但却虽败犹荣。关于孟书君如何在天下四将的围攻下潇洒突围的版本已经数不胜数,这一战同时也将孟书君的声势推上了顶峰,拥有现世之瞳的天下第一剑代表的就是天下无敌。
第一楼大堂内。
虹彩锦布置办装饰的高台上安放着一张巨大的原木长桌。
一个老者坐在首位。
一只满是纹皱的手握着一只斑驳落色的烟斗。
烟斗“笃笃笃”连着三声敲打在桌上。烟嘴纳入口中,老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从鼻孔里喷出一阵烟雾,然后很惬意地从鼻孔里再蹦出几个音节,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老者的长桌旁足有十数人围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贵族有平民,咸阳城内各样人物均在此列。
人虽多杂,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同样的兴奋与焦急的神情,都似在等待着什么。其中有一个锦衣黄袍,国字方脸留着五缕长须的中年人脸色正不断变坏,良久,终于忍不住嚷道:“我的老祖宗哎,您把我们的瘾儿可给吊死了,快说吧!求您了!”
老者眼睛一白,喝道:“谁吊你瘾儿了,老夫正在酝酿,知道吗?酝酿!你嚷什么嚷?人说恭亲王是众多外姓皇族里才智最高、文才最高、武艺最高、涵养最好的。今日一见,哼哼,也不过如此。”
这话说得老实不客气,那恭亲王毕竟乃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听闻此语登时眉头一皱,正要发作。
老者又笑道:“恭亲王你也别生气,老夫就这么个脾气,便是陛下亲至,老夫也是这样,大不了砍了老夫这颗臭头。你深得陛下信任,难道还怕我这糟老头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么?你瞧,可有人在看着你。”
恭亲王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会终忍了下来,道:“老人家言重了。”心下道:这老者果然如传言般难伺候,我足足花两镒金子来此听他品评这件大事,却受得这等闲气。若非此事关系重大,我立刻拂袖便走。
原来这位说书老者于半月前来到咸阳,在这醉仙楼白吃白喝一番后便提出以说书来偿还饭钱,醉仙楼掌柜原本不肯,说这醉仙楼没有这等规矩,但老者扯过板凳便在大堂上说了一段“九夜神剑破剑冢,斩影快剑现人间”,登时获得满堂喝彩。也不知是这老者自己编撰还是确有其事,原本一些江湖上不为人知的隐秘或事件结果竟然从他嘴里一一说出,远至三皇五帝近至五年前的咸阳劫一役,全都绘声绘色,措辞诙谐,令人百听难厌。这醉仙楼的生意更是一天好过一天,更有人专程大花重金来此听老者说书,直把醉仙楼掌柜笑得下巴脱臼了好几次。
老者又“酝酿”了一会,忽问道:“噢,适才说到哪了?”
恭亲王登时为之气结,一个颇为秀丽的小姑娘捂嘴笑道:“爷爷正讲到关于下个月初四所举行的那个皇天斗武大会。”
老者一拍脑门,呵呵笑道:“对对对。”接着咳嗽一声,“那个说啊,皇天后土,齐天斗武。天下大赦,四海归一。”
小姑娘问道:“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笑道:“这是由陛下圣旨所出,意思是说为了举行这场斗武大会,赦免天下所有带罪之人,令四海归一,人人都有机会参加。”
恭亲王叹道:“这大赦天下只怕……”说到这里立刻醒悟,“非是明智之举”几个字却是不敢往下说,心想:若是这话传入秦始皇耳里,只怕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老者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始皇陛下在一个月前颁下圣旨大赦天下,四月初四郦山之巅,天下高手进行一场旷古烁今的斗武大会,名之‘皇天’。今日乃是三月初四,自今日起至三月十四,在十日之内,参与者只要能过皇城庆阳门验力之关,不论正邪均可在三月十五日起皇城内的斗武擂台上进行角逐,最后脱颖而出的最强十人便可在四月初四上那郦山皇陵参加这场‘皇天斗武’最终战。”
恭亲王点头道:“陛下圣旨一出,可谓是令天下练武者着魔了一般。武功不管高的低的均齐聚咸阳,或凭真本领或心存侥幸,却都以能参加此番大会为荣,咸阳这几日人满为患,各大旅店客栈只怕是再也住不下了。这样下去,当真是有些天下一等一武林盛事的味道。这大秦天下也好久未出现这般热闹场面了。”
老者道:“以陛下的威严与号召力,本就该如此。昨日老夫特地为此番武林盛事起了一卦,象卦曰‘四月初四,风雨咸阳。战龙於野,其血玄黄。郦山之巅,其道穷也。’却是大凶之兆,唉,非吉日也就罢了,选来选去选个四月初四,要不怎么说是圣意难测呢?”
恭亲王尝了一口茶,心道:这老头还会起卦,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却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时,一名身穿毛皮大衣,后披长袍,全身挂满了宝石金玉,胖得活像头猪的男子摇头道:“象卦之说,不可尽信。”
老者闻言一瞪眼,怒道:“老夫一张咸阳快口,在这醉仙楼说尽天下大事也有些日子了,边城周督尉你倒说说看老夫何曾信口开河?”
那胖督尉一窒,胖脸上的肉颤了颤,马上赔笑道:“老爷子息怒,老爷子说的话自然是没有错的。”说罢,似有意无意地看了恭亲王一眼。
恭亲王冷冷一笑:这死胖子年前代替纳兰疾影出掌边城督尉,正是新官上任急于表现之时,今日前来只怕也对这斗武大会有些门道。现今朝中权利分配复杂,除去赵大人和我这一派外,只有李丞相与他那一派有资格有实力派客卿参加斗武大会。今趟斗武大会若被他们争去头筹,声望此消彼涨之下,那麻烦可就大了……
老者瞪了胖督尉一眼,悠悠道:“始皇陛下对此次皇天斗武大会十分重视,几乎将关中地区整年的税收都投了进去,耗尽财力人力的在郦山顶峰建造庞大巍峨的皇天斗武场。且为了鼓励各方武林高手参加,陛下对获胜者许下了庞大的赏赐,除去丰厚的名利财富之外,陛下还将皇城中最贵重的包括帝龙剑在内的五件神兵利器拿出作为彩头,另外还许诺为最后技压群雄的五位强者立榜,名之为皇天斗武榜,凡为榜中之人可在郦山顶峰秦皇陵中立碑,从此傲行天下,列入史册,万古流芳。”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赏赐几可为空前绝后,江湖中人也许可视名利为粪土,但当面对传说中夜神大快剑之一的帝龙等级的神兵利器以及列入史册流芳百世这样的赏赐,再清高的人也难免动心,近日来咸阳城内涌入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只怕有很大一些都是冲着这把剑而来。
另有一年轻男子忍不住问道:“那依老爷子所见,这些日子来到咸阳的这么多武林人士中谁最有希望入这皇天斗武榜呢?”
老者“呼”的喷出一口烟圈,笑道:“你是大秦铁器总商号的宋小老板?看来今天在这有了少大人物么。问得好!老夫先来考教下你,在宋小老板心目中哪些武林中人可有资格登上这旷古烁今的皇天斗武榜?正邪不论。”
大秦铁器总商号乃是公认响当当的民间首富,这一代的商主宋小老板行踪诡秘,久居邯郸,咸阳城内人谁也没见过他,哪知这老者却是一眼认了出来。话说这宋小老板挥手间砸出的金子足可压塌长城,只是今日一见这宋小老板衣着远不如恭亲王与周督尉华丽,显得十分朴实。
宋小老板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岁许,细心的人却不难发现其眉宇间的沧桑远远超过他真实的年纪,皮肤也不像富贵人家那般好,反而有些透着塞外苦寒味道。只见他被老者认出也显得十分平静,略一思索答道:“九夜至尊神魔剑如何?”

老者听罢,沉默良久,忽吐出一口烟雾,只叹道:“他们啊……难得宋小老板年纪轻轻,竟还知道这两位老前辈。”却是转头对着恭亲王不答反问:“恭亲王你又如何?”
恭亲王笑道:“天下英雄何止千万,我便点名长天独此问一萧、南北二龙、三皇三魔这些人怎样?”
老者意味深长地笑道:“恭亲王可是人在庙堂,心在草莽啊!这场皇天斗武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个不大不小的机会,只怕牵扯的不止武林中人,能通过验力之关的人身价至少提高一倍,若能在擂台角逐突围进皇天斗武最终战的人声望更是一时无两,登高一呼必然百应。各方势力若是争取这个机会大出风头一回,此消彼涨之下既可打压对手又可提升自我号召力,一石数鸟的好事谁不争取?我记得你的客卿里可有几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恭亲王面色一变正要说话。
老者一摆手,径直向其余的人问道:“你们要不要再加些人?”
在场的其余十数人七嘴八舌地说出一大串名字,大抵便是再加上鬼剑刀霸、暮上云天、纳兰流花、天罡地岚二老、指天辟地少堡主等这些家喻户晓的名字。
老者听罢,悠悠道:“你们说的这些人确实都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有些也确是登榜的热门人选,而有些嘛,却是……嘿嘿,没有可能的!”
众人顿时轰然叫起,有些人抗议,有些人不屑,有些人则要老者给个说法。
忽有一甜美女声道:“老爷子这话小女可不敢苟同,适才大家所举之人都是跺跺脚也可地震的一方豪杰,一方霸主又或是不世出的高手,虽说最后谁能进榜难以猜测,但这些人怎样也是有进榜的实力。老爷子以为然否?”
此声宛如天籁,众人一惊回首,一看之下顿时都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个白衣如雪的娇小少女正从烟雨朦胧的大门外走进来,亭亭来到众人身后。由于门外烟雨飘渺,白衣少女轻轻抖了抖两道如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的乌黑秀发,一时间,从水滴纷飞之间,从那清秀美丽的一颦一笑中散发着灼热的青春和令人艳羡的健康气息朝众人扑面而来,直把在场所有男子看得愣住——在那她对深邃难测的美眸中透着无限的秀丽与才情,似荡漾着足可叫任何男人心动的勾魂夺魄的魅力,这少女,宛如黑夜之中最夺目的一轮明月,足可称得上倾国倾城。
老者是唯一例外的正常者。他似没看到般哈哈笑道:“鼎鼎大名的纪文悦小姐也有兴趣与老夫聊一聊这场武林盛事么?”
那个胖督尉浑身一震,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唾沫,朝身旁一名年轻男子艰难地小声问道:“大秦四美,文武各半。文有南悦诗琴,北月飞箫。武有金燕东来,银雁西归。她就是其中之一的南悦诗琴,来咸阳探亲不足三日便轰动全城的侍书郎周大人的侄女,号称才情诗情艳情江南第一的纪大才女么?相传前几日连号称多情公子的当今咸阳第一才子常玉也拜在此女裙下,当众发誓要将她迎娶过门,之前我一直不以为然呢,此刻方相信纪才女确有动人之处,唉,此女真是人间尤物!”
旁边一名年轻男子也似三魂丢了七魄般,喃喃道:“太美了,太美了!难怪这几日传言尚书府的门槛几乎为那群文人墨客,贵族公子哥踏破,原来这纪才女竟是这般美貌可人,简直与那皇城第一美女‘大秦四美之北月飞箫’的月公主不相上下,不,甚至更胜一筹。”
那纪文悦也似习惯了为人注目,只见她芳步轻移至众人之间,宛如仙界女神下凡般露出足可颠倒众生的微微一笑,嫣然道:“文悦来此饮茶却有幸碰上老爷子在此品评天下大事。想来这皇天斗武大会必有非凡之处,噢,老爷子还未回答小女之话呢。”
老者哈哈大笑:“纪才女有话相询,老夫自然是知无不言。”接着面容一肃,正色道,“大伙适才所说那些当世高手,确都拥有无匹的实力。但大伙不要忽略一点,就是这些人是否会来参加这场武林盛事,若是不来,谈何登榜?”
纪文悦秀眉微皱,摇头道:“还请老爷子教我。”
老者点头道:“这是六国时代的武林事啦,纪小姐虽是通晓天下大事,却是年纪太小,故会有此一问。据老夫猜测,这九夜至尊神魔剑与长天独此问一萧,还有天罡地岚二老这五人便是绝不会来此参加皇天斗武。”
旁边的那位小姑娘瞪着大眼睛,问道:“这是为何?”
老者微笑道:“一代武林,数十年一更替。想我大秦天下一统前的上代武林中,最强者莫过于九夜与察魔,这二人斗了数十年,一位建立当今天下第一门九天门,另一位则创建当年邪派第一的魔剑冢,在江湖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啊。最后九夜似更胜一筹,因此如今的九天门已是隐为武林翘首,魔剑冢则随着察魔的离奇失踪而烟消云散。”他说的是一段天下流传已广的武林旧事,在场众人有大半早已听过,但老者的话语却似有一种魔力,使大伙完全专心听着。
老者接着道:“察魔失踪已久,他为何失踪,去了哪里老夫也是不知,嘿嘿,老夫不知,只怕当世也没几人知道。这场皇天斗武察魔他是不会来了,至于九夜,他早已天下无敌,而帝龙剑本就是从他手中传了出去,他又怎会再去要回来?就算他真想要,只需说一声,陛下必定亲自送剑回九天门!至于长天一萧的攻击之力当世无匹,天罡地岚幻化万力之巧则罕有人破之,这两拨人各划长白天池与南海岛为禁地,算上九嶷山夜神殿与无人知其所在的魔剑冢,这武林四大禁地大家也都知道吧?若是这五位年逾百岁的老人家也来参加,那剩下的所有人只怕都得靠边站着了。相反,依老夫所见,纵是有什么神兵利器,万古流芳的赏赐只怕也入不了这些老人家的法眼。”
纪文悦动容道:“言之有理,那依老爷子所见,余下众高手中又有何人会来参加那皇天斗武大会?”
老者环视众人,只见大伙脸上均是期待神色,心下大是满意,笑道:“南方霜炎龙王自二十年前败于孟大侠之手后再也没有出过手,此次是否参加也是未知之数,老夫不敢妄加猜测。至于北方万世龙王觊觎帝龙这等神剑已久,此次必是高调而来。天地人三皇向来爱凑热闹,今次大会倒是遂了他们心。除去生死未卜的‘剑魔’纳兰小叶与‘狼獾’杨枫,余下三魔本性难移,贪念不止情况下也必悉数前来。”
恭亲王皱眉道:“天下五大邪魔么?他们也会来?”
宋小老板不明所以道:“怎么又是三又是五的?这天下邪魔到底有几人?”
老者道:“天下五大邪魔原是中原大地最具盛名的五位行事邪恶的高手,无一不是武艺高强,机智多谋之辈。中原武林高手曾数次聚集围剿,每次均被他们以绝世神功遁去,为祸更是一次比一次猛烈,人神共愤。直到惹出天下第一剑孟书君以天书神剑强势镇压,“剑魔”纳兰小叶与“狼獾”杨枫绝迹江湖,其余三魔则收敛气焰,号称后天下三大邪魔,虽在江湖上不时出现,却是少有再做出丧心病狂之事,武林正道中人便也就不再去管他们了,只怕却是怕了剩余三魔的高强武功。当代武林,放眼天下除了孟书君谁又敢正面挑战三魔?”
宋小老板恍然道;“原来如此!”
老者又道“至于其他高手,除去那神秘难测的暮上云天,鬼剑刀霸、纳兰流花剑、指天辟地少堡主等人已然抵达咸阳。再加上其余正邪两道中想一显身手的小有名气之人又或跳梁小丑,照恭亲王话来说,今趟咸阳城内确可谓正邪云集,热闹非凡!”
纪文悦耸了耸她那可爱的小鼻子,嫣然道:“那依老爷子所见,这些高人中又属谁登榜希望最大呢?”
老者苦笑道:“纪才女将这般难题丢给老夫,才女听了是解惑,老夫说了却是得罪人。”
只听纪文悦轻轻道:“文悦本对这些舞刀弄剑之事并不在意,只因近几日来咸阳城内参会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各个客栈食馆均已住满,咸阳城内可谓寸土寸金,不时有为争片瓦遮顶之事大打出手,文悦不由好奇,这般武林盛事到底哪些人中豪杰可以脱颖而出呢?此事若是不解,文悦今晚必然难以入眠,老爷子您就告诉文悦罢。”说罢,她展颜一笑,刹那间,整个楼内都似明亮了几分,窗外也不再那般阴霾了。
美女这般软语细磨,老者显然招架不来,无奈地摆手道:“好好好。那老夫就拼着得罪人,为纪才女断一断这皇天斗武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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