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晴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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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澌
今生今世,再忘不得的,是那一年那一日,当时的他,当时相见。
那年我们都是十六岁。十六岁的他美若白兰晨露,纵然他自己并不晓得。纤细,单薄,傲骨清姿。他像一种芳美青翠的水生植物,有着娇嫩挺拔,折断的时候会渗出大量清澈甘甜汁水的茎蔓。
如此诱人。毁灭性的少年。
而他是我的。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已经无法自控。是华丽抑或寂静,是妖娆抑或清醒。那一刻,那一张清丽而迷茫的脸。
我知道他会来。可是我不知道,他如何会来。
蓓若早已给我消息。我想他是担心晴游或许会因主君之争而对晴洲做出什么。我只能冷笑。晴游,谁了解他都没有我多。那种事,即使他想要做出,也不会是这种简单无味的方式。他那么骄傲,兰花般洁白优美手指绝不会轻易染血。九年来的萧晴游,众人眼中的优雅纤弱翩翩公子,他伪装得已经过分完美。
可是我太明白他是个什么东西。他的残忍,暴躁,不安,桀骜,任性,神经质。那是只有我才能够收留的阴暗,只有我才能够品尝的辛辣和甜美。
只有我的他,只有他的我。
他或许不自知的彷徨神情,在雨中。身影纤挑,绀青发丝微微湿润,贴在苍白皎洁脸庞。
在那一刻,他还没有转过身来,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伞撑给他的瞬间,我看到他肩头熟悉的微弱料动,那是出手之前的敏捷和谨慎。然而他随即便放松下来。我知道他知道了,便将他转了过来。
咫尺之遥,他,和我。
我几乎想要就这样吻住他。拿什么祭奠思念,拿什么供奉离别。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每一粒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在剧烈呼唤着他,渴望着他。所有记忆被面前的容颜陡然唤醒,翻江倒海般汹涌上来。我拼命克制着自己,轻轻地抚上他冰冷面颊。他没有说话,一贯令我痛恨的平静宛如妖魅。只是在我轻轻拍打他的时候,纤细樱色唇角微微扭曲,他不自觉般将肩头轻柔耸高一点。
那个渴求爱抚的姿势和神情,我太熟悉。整个身体电击般**不知所以,我深深呼吸寒冷空气,竭力冷静。
我将他带回租住的公寓。他满眼毫不掩饰好奇。我们几乎没有说话。一切都稔熟得仿佛似曾相识,仿佛梦中重复过千百次的情景。我替他脱下外套,升上壁炉驱走寒气。他坐在沙发上打量简陋房间,神情里微露的些许天真让我忍不住想要咬他一口。
我说过,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他袖中深藏不露的那柄妖刀,我决心冒险。就算他将瑟寒插进我心口,我也心甘情愿。就算他会被我伤害,就算他哭泣,这一次,我不能再放纵他。晴游,命运将你许给的那个人,是我。将我许给的那个人,是你。
这就是你不相信,然而真实存在的一切。
所谓命运。
亲吻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温情暴戾,陡然如故。我不费力便找回了旧时的感觉,或许有点滴不同。他似乎比我记忆中更加软弱,甚至微微颤抖。破碎和流离的担心令我果断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把他轻轻提起一点,唇舌纠缠的暧昧因而张扬到狂乱。我能感觉他已经屏住了呼吸。紧张的前兆。可是他为何紧张。
傻瓜,晴游,知不知道,这是你在诱惑。窒人无声,杀人无形。他涨起淡淡潮红的脸庞如此冶艳。我终于按捺不住,便紧紧抱住了他。那提琴中弦般细弱腰身,惹人恣意怜。这么一个清冷微微阴郁的男孩,优雅逼人的他,此时此刻,他在我怀中。
他大抵是想要拒绝的,在我将他扛进卧室按倒在床上的瞬间。只是他居然那般无力。在他面前我总是有种得胜的本能和自觉。被我扯散的长发如花铺展,衣衫凌乱剥落,他微微蜷缩。我不管不顾,握紧他柔韧手腕,便扳了起来。
他陡然抽出了瑟寒,半身耸起逼住了我,满眼清明戾气。那一瞬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是的,是他,昨是今非。
他这么的美,这么的危险。这丝发花颜的妖。我深知一切还未曾开始,离结束更千里迢迢。倘若我此时放手,一切来不来得及转回原点?我不知道但那是值得尝试的,难道不是。难道我一定要等待最后结局。
他会杀了我的,萧晴游。
我命中唯一的倾心,唯一的伤心。
可是我怎么忍心回头。
我放不下他,我真的放不下。这般渴望撕心裂肺,锥心刺骨。我无法忍受他离我而去,漠然他顾。我不要属于别人,我要他,完完整整的他。
就算是我率先犯下罪孽,我心甘情愿承担。
我微笑得绝望而又若无其事,慢慢推倒了他。他死死盯着我,陡然瘫软下去,再也没有一点反抗。那种几乎令我自责和恐惧的驯顺,全然生涩,刻骨温柔。
完全掌控他的瞬间,他微微仰起头,喉咙里沁出混浊甜蜜呻吟。我伏在他清凉细致的胸口,几乎不愿抬头,不敢继续。
我知道他还是第一次。萧家暧昧族规,十七岁行**礼,方可由长辈钦定人选陪他领略癫狂**。在那之前,我要他,给他留下永久印记。晴游,你是我的,我要这成为永不可更改的事实。即使到死,也有关于我的一切刻在他年轻湿润的记忆。晴游,你记住,你给我牢牢记住,用你的身体,你的灵魂记住我,我要你。

我爱你。
他终于是哭了出来。无声无息。缠在我身上的双膝瘫软无力,勾牢我后背的指尖却已经插进了皮肤。那样疯狂抓挠撕扯,血渗出来,火灼般刺痛。我知道他更痛,痛得难以忍受,却竭力强忍。他苍白双颊上弥散癫狂红晕,神情仿佛窒息,泪水簌簌滑下。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脆弱,早一点屈服。晴游,不要怪我,是你的骄傲害惨了你自己。
当年,你为什么不求我留下来。
真想就这样拗断他柔软细腰,狠狠地。壁炉火焰渐熄,炭烬猩红,噼啪作响。房间里渐渐充盈寒冷空气。而我们无法停息,无法感觉。年轻洁净的身体布满**焦灼,火绒般一触即发不可收拾的狂热,硫磺般危险,清脆暴戾。我深深喘息,深深呼唤。他将嘴唇咬成惨白,死活不肯回应。蹙成死结的眉梢在我彻底松懈的刹那陡然放开,他发出一声低弱细长的叹息,却更似痛楚呻吟。
平静下来,我轻轻吻他。他别开头,孱弱闪躲。我微笑起来,淡淡苦涩。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
也许他没有。
他的第一个人,是我。我想要赶在他的**礼之前占有他,如此而已。
如果当真能够如此而已,也便好了。
他一动不动地蜷缩起来,碧蓝眼眸半开半合,精疲力竭模样。睫毛上仍悬着泪珠细碎。我忍不住扳过他肩,又吻了上去。他惊恐地推搡我,低低吸气,虽不说话,却分明是怕了。我轻声苦笑。一遭疯狂,够混乱也够难堪。彼此都几乎毫无经验,分外辛苦。我知道此时无话好说,只静静抱了他。他软软偎在我手臂上,不知是无力还是不想,总之没有逃避。
片刻后我放开他,给他盖好被子,穿上衣服下床。这一刻才觉出四下寒冷。他的手指在我手臂上轻轻停留一下,便滑了下去。我去生火,之后把水壶放上壁炉架。拨高的火苗渐渐白亮,暖意升腾。他蜷缩在凌乱衣物和被褥间。这一条温软婆娑的蛇,剧毒的兰花。我走过去抱起他来,他低叫一声,不住抗拒,身体微微抽搐。
痛。他微弱地说。目光清冷里多了脆弱。我恶作剧地揉了揉他的腰。那一阵陡然的痉挛几乎让我相信他会尖叫起来。他抓紧我手臂微弱挣扎。又怨恨又求恳,又刻毒又眷恋,是他那一刻的眼神。我完全被他麻痹。
叹一口气,便找来柔软棉布,打来冷水,用壁炉上的开水兑得合适温存,一点点给他擦拭。他埋了头不看我,脸孔窘得火红。那神色娇媚过分,我忍不住想再紧紧拥抱住他。只是倘若我动手,他大概会真的记恨我了。
盯着染血的衣物,我自己都有些辛酸恐惧。欢爱时一径身心俱焚,毫无顾忌。之后才明白我伤他多深。纵然是他那时的心甘情愿令我忘形。整理好一切,我轻拍他脸颊,将一碗加了糖和柠檬的温热甜酒递到他唇边。他微微蹙眉。我晓得他从不喝这些,索性放肆一点,捏住他下颏,轻轻灌了几口。他呛咳起来,狠狠瞪我。我嗤嗤笑,喝掉剩余的酒。他益发恼怒,吃力探过身来,抓住我手腕,便狠狠咬了下来。
我陡然一惊。他一个人软绵绵没半分力道。唇齿落下,缓缓滑开,口腔里温度却高得教人不安。我抱住他,抚他额头。果不其然。发烧了。
我急忙将他好好放在枕上。他轻轻说了句什么。我听不真,靠近时才听清他低微含混抱怨,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恨恨道,“……这回你可满意了。”
那句话简直是逼我动情。我噙住他。他喘息不定,轻轻咬我。我吻着他,点滴细碎轻柔。额头,眉梢,鼻尖,唇瓣,用心抹去他旧时童真。晴游,你再不是从前那个晴游。你是我的,我的独一无二。
他渐渐沉睡过去。与此同时,我悄然从枕下摸出了那柄刀。
瑟瑟寒。
他连这都可以罔顾。我还有什么不能知足。我拈着水色刀锋,轻轻抚摸。萧家上下,知道这柄刀在他手中的不足五人。祖父是其一,祖父最为信任的管家蓓若自在其中,他的父亲我的堂伯父,之后,便是我。
晴溦不知道。倘若她知道,一切,又会不会改变结局?
瑟寒霞月,相逢成劫。
妖刀出世,世不并生。你为什么要把霞月交给她,你的亲生妹妹。晴游,你明明是瑟寒选中的人。
我永远都不会得到这答案。
由我生,至我死。全无答案。
我抱紧他一点。他在睡眠中发出低低呻吟,嘴唇微颤。我俯上去用自己来制止这颤栗。他似醒非醒地低喃,怕冷般向我怀中深深埋进。
如此依赖,如此柔顺。
刻骨弥深,毒辣温存。
我将手指探过去,轻抚他纤瘦后背。两页蝴蝶骨淡淡凸显,仿佛神明亲手画下的命文,种下的记认。这绝艳少年,我要同什么对抗,才能把他留在我身边。不弃不离,许诺容易,只是我们要面对的,是他不曾明了而我清晰可见的命运。
是的,晴游,那是命运。
我们注定无法对抗的命运。
而你,是我今生注定的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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